“你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冷某人当朋友了?”冷千山脸一板,“我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请你明天来营里看阅兵。你要是不来,哼,可有你好看!”说罢,瞪了程亦风一眼,才走出衙门去。
其实程亦风初来乍到,揽江又显得井井有条,留在衙门里也没有事做。见冷千山盛意拳拳,第二天就依约到军营里来。
冷千山虽然之前一直只顾着在兵部拉帮结派和司马非角力,又曾经稀里糊涂在杀鹿帮的手中栽过跟头,但毕竟也是治军多年的将官。一旦改过自新,决心励精图治,很快就把手下的士卒整肃了起来了。
一早上的时间,他向程亦风展示他几个月来练兵的种种成果,从各种阵法,到将士的十八般武艺,直看得程亦风眼花缭乱,赞叹道:“程某虽然也在军中混了许多年,还迷迷糊糊做了一段时间兵部尚书,却还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我楚国大军神勇如此,让我着穷酸书生都忍不住想投笔从戎了。”
“这全是大人你的功劳。”冷千山说得诚恳,又道:“精彩的还在后面,大人随我来看。”说着,引程亦风来到大清河边。
虽然同是大清河畔的边境要塞,与平崖、远平依山而建据险而守比起来,揽江地势平坦,需要建筑几十丈的城墙,才能有居高临下之势。程亦风和冷千山由城墙上上远眺大清河,只见水中间有半里长的竹排,上面竖有标靶。冷千山一声令下,城上的士兵即弯弓搭箭超河面上射了过去,箭箭都射在靶上。河中竹排附近,有十几个不惧严寒的健儿,仔细确认靶上的羽箭后,便迅速泅游上岸来报告,说,九成羽箭正中靶心,其他的虽然差一点儿,但也没有脱靶的。
“好箭法!”程亦风赞道,“如果樾寇胆敢从河上来犯,管叫他们又来无回。”
“还有更厉害的!”冷千山拍了拍手,前排的弓箭手便退下了,换上一列手持短铳的士兵。之前程亦风只见过公孙天成送给竣熙的火枪,知道其威力不小,但是构造复杂,工部的人看了都觉得万分难做。冷千山是什么时候弄来这么多的火枪?
看到他惊愕的表情,冷千山得意极了:“不仅是我冷某人改过自新,董鹏枭如今也全然变了个人呢!这是他在天冶城那里造出来的。在我的军中先试一试——程大人,你要不要放一枪玩玩?”
程亦风忙摇头:“不,不,不,程某人可没那个胆子。请将士们演练,我看看就好。”
冷千山哈哈大笑,道:“好,大伙儿给程大人瞧瞧咱们火枪队的厉害!放枪!”他命令的尾音完全被乒乒乓乓的枪声淹没了。程亦风只见城上一片烟雾,火药味弥散。待稍稍能看清远方时,见河面上的靶子好些被打得倒了下去,还有的被炸飞半截,可见火枪比羽箭厉害千百倍。
“自从董鹏枭将这批宝贝运了来,咱们每天都在这里演练一番。”冷千山道,“对岸樾国那群龟儿子起初还会出来瞧个究竟,现在已经吓得根本不敢出门了。依我看,假以时日,董鹏枭将这宝贝再改良一下,只怕一枪就直接打到樾军的军营里去了。哈哈!”
程亦风也甚为欣喜:“我听公孙先生说,火枪装弹十分麻烦,每次放了一枪之后,要隔好久才能再放第二枪,是也不是?”
冷千山道:“不错,但是只要操作熟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来,大家练一练,给程大人瞧瞧!”
士兵们得令,立刻从身边的皮囊中取出钢珠,又从竹筒里倒出火药。大伙儿的动作整齐划一,叫人叹为观止。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已经摆好架势,等着冷千山发出第二次射击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跟着便是一声惨叫。大伙儿不由都愣了,定神看时,只见冷千山身边的一个亲兵倒毙在血泊之中,而城垛边一个手持火枪的士兵吓得跌坐在地:“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手滑……”
冷千山脸都青了——他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也被铅弹擦伤。方才这一枪只要偏了一点儿,他岂还有命在?大步上前,甩手给了这士兵一个耳光:“手滑?演习就和打仗一样。你和樾寇打仗时,也能手一滑杀了自己人?”
“小人真的只是一时失手……”那士兵哭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放屁!”冷千山怒吼,“你还有以后吗?平时就会失蹄的马,不能带上战场。演习时连自己人都打死的士兵,还能去杀敌吗?拖下去砍了!”
“将军饶命!饶命啊!”那士兵哭喊。
程亦风见他浑身哆嗦,涕泗横流,模样实在可怜,于是劝冷千山道:“将军不要和他动怒,自己治伤要紧。”
“程大人你不要劝我!”冷千山道,“我的军队里,不能留这种糊里糊涂的家伙。今天要是饶了他,以后个个都学他的样,那还了得?拖下去!”
于是,应声上来两个膀阔腰圆的士兵,一边一个架着那肇事的士兵拖下城去。他的哀嚎声响了一路。程亦风实在不忍观看。然而冷千山还意犹未尽,觉得自己在如此盛大的阅兵中丢了面子,只惩治一个小兵,实在难消心头之气。因此,喝退了前来给他疗伤的军医,命令火传枪队的教头来问话。
不多时,那名叫李升的教头就来了。一上城楼便“扑通”给冷千山跪下,直认自己管教不严,训练无方,恳请冷千山责罚,又说,既然打死了同僚,又打伤了冷千山,实在是罪孽深重,哪怕是将他革职,赶出军队去,他也毫无怨言。
他这样说话,倒使冷千山的一肚子怒气发不出来。有些无趣,懒怠搭理他,只叫他继续跪着反省,自己监督演习继续下去。操练完了火枪队,又模拟应对樾军水上攻城,展开一场精彩万分的攻防战,直到将近黄昏时分,才将所有的项目展示完了。对程亦风道:“怎样,程大人,除了那不争气的臭小子放错了枪之外,还看得过去吧?”
程亦风其实早就没了兴趣,而且心中一直为那失手的小兵惋惜。但是,毕竟是在冷千山的军营里,而自己不过是个县令的身份,能说什么?只得笑着敷衍道:“冷将军军纪严明,将士神勇,武器精良,兵法高超,对付对岸那些蛮夷匪徒,定然绰绰有余。”
冷千山哈哈大笑:“程大人,素来冷某人在你面前只有挨骂的份儿,今日你倒夸赞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对人批评指责,没想到你还会拍马屁——受用,相当的受用!”
程亦风也笑了笑:“献丑了。既然将军受用,那就卖程某人一个面子,饶了这位李教头吧。”
冷千山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依然跪着的李升,“哼”了一声,道:“程亦风啊程亦风,我现在虽然不似从前那样讨厌你,但是我依然觉得你不是个带兵的人才——我最看不惯就是你们这些文官出来带兵。一个两个都是妇人之仁。他管教不严,害我都差点儿死在那小子的枪下,就这么饶了他,军威何存?以后其他人不是更加放着胆子胡来了吗?”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不是你有点儿妇人之仁,我冷某人岂能有今天?好吧,就卖你一个面子,饶了他——前面那乱放枪的小子呢?如果还没砍头,也饶他一命。”
听得此言,李升大喜过望,急忙叩头感谢。那边自然有人飞奔去传令“刀下留人”,所喜,外头真的还没有行刑,所以,连那肇事的士兵也带了回来,满脸眼泪鼻涕地来给冷千山磕头。他身上一股恶臭,想是方才被吓得失禁,四周的人都忍不住掩着口鼻。冷千山更是大皱眉头:“他娘的,咱们出来当兵的,脑袋一早就挂在裤腰带上了。你自己犯错被罚,就被吓成这副德性,传出去,丢死人了。还不快给我滚?”
“是,多谢将军!”那士兵哆嗦着手脚朝后爬,眼泪鼻涕还是不断地流。
“你也下去吧。”冷千山对李升道,“以后把这些小兵们管严些,下次再出纰漏,可没有程大人来给你求情——不对,下次程大人再给你求情,我也不会给他面子了。听明白了没?”
“是,卑职明白了……”李升说着,忽然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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