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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101章(第4页)

皇后也不再来扶她,只等她退到门口时,才冷冰冰地道:“会惹麻烦的人,究竟是该远远的送走,还是留在身边紧紧盯住呢?这么简单的一笔账,难道本宫不会算么?”

一语就像刀子一样,冰凉地划过符雅的后背。她不敢答话,自己的那点儿心机在皇后面前早就被瞧得一清二楚——远远送走?留在身边?选择?

那不是选择,她知道,起码不是她的选择。这个宫廷里,这个游戏中,只有皇后才能选择——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选择,就是像处理素梅和夜樱一样……

刺骨的寒意让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脚步虚软,头也发昏,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行。偏偏这个时候,天就下起了雪来,一片片无依地被风吹散,落到地上,顷刻无处追寻。

好,我符雅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悲哀地想,无论落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收梢。

哭不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依稀记得是瑞香安排了车轿,整队太监宫女簇拥着她送了出宫来。裹着皇后赐的鹤羽大氅,抱着掐丝赤铜手炉,后面还有人抬着一堆人参燕窝等物,看起来是无限的宠信,谁知道背后几多惊心几多凄凉。

她由着那轿子摇摇晃晃,根本懒得理会去往何方——他们是抬她回家也好,还是皇后要送她去哪里幽禁也好,都不愿去想了。困倦在侵袭着她,倘一睡不起,就什么都不想,若能醒来,再慢慢去想那些烦心事吧。

意识因而朦胧了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轿子一震,停住了,她才惊醒:“什么事?”

“咱们在窄巷子里遇到另外一乘轿子。”外头回报道,“已经让他们退回去让路了。”

“哦。”符雅懒懒的,侧身又要睡去,却听外头道:“是符小姐么?”正是程亦风的声音。她不由一惊,倦意一扫而无。

“昨天夜里才探听到小姐落水受伤的消息。”程亦风道,“本来就想立刻去探望,但是听说皇后娘娘留小姐在宫里养病了,所以诸多不便。不料小姐今日就离宫回府——小姐伤势如何了?”

符雅觉得眼中滚烫,喉咙哽咽,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很有一种冲动,想要揭了轿帘出去,把一切事情都告诉程亦风。然而再一想,就算是告诉了程亦风又能如何?无非将他也卷进来就是了!程亦风是一个坦荡荡心怀黎民要匡扶社稷的人,怎能让他被这种后宫争斗所拖累?因而忍住了眼泪,镇定良久,才道:“大人有心了,我没什么大碍。”

“那……那就好……”程亦风道,“我是要去东宫见太子,遇到大雪,就让他们抄近路。不想和小姐撞上……”他心里忽然想:能撞上倒是一种缘分。不过这话如此孟浪,不能出口,因道:“天冷,小姐别在外面吹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我让他们退回去,给小姐让路。”

“不用。”符雅道,“既然大人是有正事,自然我们让。”因吩咐:“我们退回去,让大人先走。”

太监们只晓得这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她吩咐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便一齐出力,抬轿退出巷子去。轿帘微微飘起,符雅看见,外面的雪果然大了,这一刻功夫已经如丢棉扯絮一般。程亦风在雪中伫立,目送着轿子退去的方向。

她的眼泪因而夺眶而出:飞絮落花中的风流少年,从没有想过他会离自己这么近,但是又这么远。咫尺成天涯。都是命定。都是命定啊!若是命能容她一丝自私,让程亦风看见她,看见她的泪眼,那该……

可是命运偏偏让轿子转向一个微妙的角度,程亦风虽翘首而望,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甚至没有觉察出符雅这匆匆一面时态度异常的冷淡,直到自己上了轿子,才稍稍感觉有些不同。但是转念又想:符雅大家闺秀,就算平时多么洒脱,当日秘道之中又对自己吐露心声,但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怎能逾矩?自己还是先办了正事,他日再正正经经地登门探望不迟。

所谓正事,是菱花胡同教会的案子。公孙天成前一夜里说了,哲霖虽然这次吃了亏,然而单看竣熙对他的处置就知道,他并没有失势,将来必然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是单纯的贪恋权势,还是又更多的企图,一时也摸不出来,但不可不防。此外又有居心叵测的康亲王,不知打着什么算盘。为了防止再有人拿教会出来做文章,如今一定要将这个教会由暗拉到明——趁着竣熙被凤凰儿说动,让他出赦令,将白赫德等一干人无罪开释,以后基督教要宣布为合法,白赫德等人可以公开传教;对教会的待遇,等同于一般的寺庙道观,只要按时、按数纳税,遵纪守法,朝廷不再干涉。

程亦风深以为然,更佩服老先生深谋远虑,所以一早就往东宫来。虽然路上遇到符雅的轿子耽搁了一阵,又雪大难行,还是在中午之前到了东宫。只是太监告诉他,竣熙正用午膳,让他在书房稍待。“都是这雪耽误的,”太监道,“好几位大人都是这会儿才来请见,也都在书房里等着呢。”

“是么?”程亦风跟着太监到了书房,果然就看见新科榜眼彭茂陵和新科探花刘春冉。由于程亦风是恩科主考,这两人论资排辈就是他的门生,所以齐来同他见礼。毕竟不似风雷社的众人,大家没什么私交,所以只能拣些都晓得的话题来聊,不觉就讲到昨日诗会的风波。

彭茂陵道:“这个基督教也好景教也罢,之前都听说他们如何宣讲歪理邪说,迷惑百姓。昨日听符小姐一席话,才知道原来是我们孤陋寡闻。抛开什么童贞女生子不谈,他们说到要‘爱人如己’,倒和圣人教导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刘春冉也道:“可不是。我又听说,其教义本来律法严格,事无巨细都有规定,简直无一人可以完全做到。但是这位教主耶稣基督就把律法总结为两条,一条是爱上帝,一条是爱人如己。试想,若人人都能做到这两条,敬畏苍天,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里还有人会犯罪?”

“呵呵,”彭茂陵跟着道,“刘兄素来喜爱律法,古今法典都读了个遍,莫非现在要开始研究这个基督教的教义了?”

“彭兄莫要取笑我了。”刘春冉道,“方才彭兄不是也说,教会让信徒捐献了银钱来,不是治病就是扶贫,不似那些寺庙道观,白白拿来做香火烧了,因此教会索取的善款最终都还是用在信徒身上。”

“不只是信徒,”彭茂陵道,“我听说他们的教义里规定,凡是有能力帮人的,就不能拒绝,所以不是信徒的人,他们也会救助的。朝廷担负着百姓的生计,因此地方官才叫‘父母官’。可是官员办事,哪里能面面俱到?究竟不比这些深入民间的教会。我看将来扶持鳏寡孤独这样的事,他们也可以帮上不少忙。”

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教会,程亦风好生奇怪:“两位怎么突然对这教会如此了解?”

“学生是昨日听了符小姐和凤凰儿姑娘一番话,起了好奇之心,就特特到了菱花胡同寻访教徒,向他们打听的。”彭茂陵道,“说来也巧,刘兄也是一般心思,不过他就稍稍利用了獬豸殿的职务之便,跑去牢房里向白赫德神父请教了一番。”

“真是后生可畏。”程亦风欣喜道,“枉我还听过白神父亲自讲过道,却什么也没悟出来。看来我是没有这慧根的。”

“大人过谦了。”刘春冉道,“其实我和彭兄今日不约而同地来拜见太子,就是想请求太子,赦免白赫德等一干人,承认基督教会合法,以后准许他们在我国境内传教。教会的地位,和其他寺庙道观相同,只要按时交税,不行违法乱纪之事,朝廷再不干涉。”

“不仅如此,”彭茂陵补充道,“我想向殿下建议,基督教会的税金可以少于寺庙道观,毕竟他们所募集的善款,都是为了扶弱济贫之用。”

没想到他们两个的提议跟公孙天成的建议不谋而合,程亦风怎不欢喜万分,想到公孙天成嘱咐过,最终结案这件事,最好不要亲自出面,应该委派一个可信的刑部或者獬豸殿官员来办,那才合乎规矩。刘春冉正在獬豸殿任职,岂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三人这样闲聊着,听太监报道:“太子殿下驾到。”话音落时,竣熙已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三位大人久等了,这么大雪天还来找我,莫非是想赏雪作诗么?”

三人赶紧见了礼,抬头看时,却见竣熙身边跟了个俊俏的小太监,再细看,可不就是凤凰儿扮的么?她丽质天成美貌无双,就是穿上太监的衣服也别有一种风流。难怪竣熙满面笑容,更有些得意——大约是他想出了这个让凤凰儿扮小太监的法子,将来两人可以形影不离。

“不要拘礼。”竣熙笑道,“三位大人都坐下说话——凤凰儿,你也坐。”

“这怎么好!”凤凰儿忸怩道,“本来扮小太监已经不像话了,再坐下了,可真是要折我的寿呢!”便怎么也不肯,只在竣熙身后规规矩矩站着,预备伺候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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