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就好像是从阎罗殿回到了人间,轻飘飘的灵魂有了实处。
后来,他才知,贵人是新任门主之妻,大盛赫赫有名的长公主,而与他分食糖葫芦的青衣小童,是贵人之子,小名定儿,却生得跟泼猴似的,一刻也坐不住。
小童趴在母亲脚边撒娇,母亲低头,温柔擦拭小儿嘴边的糖渣。
他很羡慕,羡慕得心口微疼。
父母离去之前,最忧心不过的就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高高兴兴地活着,不要被仇恨蒙蔽。乱世之中,王朝迭出,家族被牵连是很正常的事,他们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受风口浪尖的狂风暴雨。
元家夫妇顶罪之前,趁早替儿子做了打算,逼他去阑门拜师学艺,他们想得很清楚,与其让玉魄冰心的儿子终日为复仇所困,不如让他忘却旧事,只为自己而活。只是没料到刁奴欺主,蒙骗公子,搜罗全部身家后脚底抹油地溜了。
他有幸遇上长公主,是万念俱灰之中的绝处逢生。
在大夫的照料下,少年很快恢复精神,在考验中一路势如破竹,拔得头筹,赢得首徒之位。元怀贞无时无刻都在想,如果不是长公主一丝善念,也许他如今还心怀仇恨,或是死在哪个不知名的疙瘩角落了吧。
这十年间,他尊她敬她,从无一丝非分之想。可是,当师傅逼他发毒誓,是长公主不顾一切护住他。
第一次有人这般心疼他。
然而,在当时混乱的情况下,她本不应该开口,如果她不开口,与师傅大吵一顿,师傅便不会心灰意冷,更不会让女扮男装的奚娇娇趁虚而入,让夫妻情分一朝尽毁。
是他心太软,也想得太天真,没有在第一时间斩草除根,让长公主遭受了飞来横祸。大师兄无法挽救颓势,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决绝离去。他越是愧疚,就心疼得越厉害。
他想要补偿长公主。
长公主金枝玉叶,坐拥半壁江山,而他只是一个切脉抓药的大夫,他能如何补偿她?
这份情愫潜滋暗长,已成参天大树。
感激不尽的恩人,成了他昼思夜想的心上人。
直到有一天,病人拿着药方上门,小心翼翼地说药堂看不懂他写的药方,不知如何抓药煎煮,特来请教。
他接过药方,一看,甚么都明白了。
——天上琳琅,人间红女。
——执子当归,应入吾怀。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他早已病入膏肓,只是不愿承认,自欺欺人。如今被奚娇娇这一激,情绪外露,泄了自己的相思病症。
大师兄忐忑不已等着琳琅的答复,她训斥他也好,驱逐他也罢,只怪自己起了这等龌蹉心思。
意料之中的责骂没有出现,琳琅风轻云淡掠过了大师兄的话,只说,“虽然杀不了她,但总不能任由一个乞儿造谣生事,她不是爱嚼舌根么,便让她身上长脓,舌上生疮,小惩大诫一番即可。”
大师兄眉宇黯然,又振作起来,拔起奚娇娇的百根金针,留下最重要的数根,洒下药粉。瞬息之间,奚娇娇惊恐看着手背上一个又一个挤出来的脓包,啪嗒一声破了,脓液混着血流出来,恶心得她想吐。
宁得罪阎王,莫得罪大夫,人间至理。
“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走,就不是长脓这样简单了。”年轻医者扬眉。
奚娇娇惊怒无比,咬了咬唇,还是跑了。
“长公主怎么来得这么快?”大师兄放开了手,落后她一步,保持谨慎又克制的距离。
“怀贞,我的伤势好像复发了。”步过莲池,琳琅低声道,“又冷又热,很不对劲。”
“什么?”他脸色微变,将人迅速迎入房中,检查一番,凝眉不语。待琳琅问了,他才拱手回,“目前来看,暂无异常,也许是体质缘故,须得忍耐静养数日。”
琳琅嗯了一声,“如此便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告辞了。”
长公主的裙摆宛如波光,粼粼翻过门槛。
“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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