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钱娇娘不想再见周姥姥,竟是如此一副凄凉光景。周姥姥如今连走路都一歪一扭,前儿还摔了一跤扭了脚脖子。白眼狼儿子一年就施舍几串钱,竟连充饥也不能够。周姥姥维靠拾捡些破烂,与街坊邻里的救济,才活到了现在。她如今一人住在茅屋伙房里,一面是灶一面是床,壁上薰得漆黑,四击窗阁破烂,夜里灌风进来,冷得人够呛。眼见宝花县也要下雪了,钱娇娘打算从周姥姥捡的一堆破烂里找些木条和窗阁纸,重新把窗户整一整糊一糊。虽怀里还揣着清雅给的一张银票,但碍于外头官兵众多不便出去。等人走了,再做打算。只是都已经三日了,邢慕铮还不离开,难道笃定了她在县城里头?
“汪”地一声,大姐儿立在门边对钱娇娘摇尾巴,一只水汪汪的眼睛瞅着她。钱娇娘对它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又指指天上,它的冤家朋友还在天上寻它哩。大姐儿似是知道钱娇娘说的什么,扭头往屋里走去灶边趴着烤火。
周姥姥拿了一张小凳子在门边坐下,叹道:“我还养什么,不过是个等死的老废物罢,早点死了反而好了。”
“您可别这么说,您是享福的长寿命,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哪。”
周姥姥涩然笑笑,“人老了,不中用了,帮忙也帮不上,活该遭人嫌弃。街头有个赵大娘,都八十好几的寿星了,还身子骨硬朗得紧,还能帮着儿媳妇带孙子,你再瞧瞧我,才过八十,啥都干不了!唉!”
“您年轻时多能干呀!还能替儿子盘铺子,年纪大了,自是要歇息享福的,是您儿子儿媳不孝顺。”钱娇娘比划着木条长度,说道。
“我那儿子儿媳也不是不孝顺,他们本来也不容易,下面还有两个娃,我就是个累赘!”周姥姥眼角湿润,拍着大腿只恨自己不中用。
“您这话错了,改明儿我去寻个屋子,我来侍奉您!”钱娇娘一直将周姥姥养育丑儿几日的恩情记在心中,这样好的老人若晚年孤苦伶仃凄凄惨惨,那未免太令人唏嘘。
周姥姥道:“我哪里能让你伺候我,孩子,你有心了,只是你现下也有困难,不是么?”周姥姥凝视道,“外头那些个官爷,是来找你的?”虽然他们进来搜屋子,寻的是一只独眼小狗,那不就是这会儿趴在那烤火的狗儿?
钱娇娘默默地点了点头。
“为啥呀?能叫得动这么多官爷,你是得罪了什么大官了么?”
钱娇娘笑笑,“周姥姥,您别担心,我得罪的是大官,不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不会牵累您的。”
“唉,我这半截身子已经在黄土里的了还担心什么,只是你还年轻,你那乖儿子现在在哪呢?他没事罢?”
“他没事儿。”钱娇娘继续劈她的木条,“我……”
钱娇娘欲言又止,她放下斧头,静默许久,“像我这样在泥地里打滚的人,本不该有这样的念头。若我认命,日子当好过许多罢?”钱娇娘有时也觉自己矫情,她那么多苦都吃过了,为了活命连脸面也可不要,为甚偏偏在邢慕铮身上愣是过不去那道坎?他装样子也罢,报恩也罢,横竖她坐着邢慕铮正妻的位置,以后吃穿不愁,管他可她偏偏想不开,邢慕铮不中意她,她难受,他装作喜欢她,她更难受。以往的日子那么长,何苦叫二人都难受。先前的一切都算了罢,他还是适合赵瑶茜那样的小姐。或许以后还要东躲西藏,忍不住思念爱儿,可是她的心,自在了。
周姥姥却听不明白了,“你说的啥呀?”
钱娇娘一哂,“没说啥。”
钱娇娘花一下午功夫,把窗阁拾掇好了,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儿也进不来,钱娇娘又剪了两朵窗花贴上,周姥姥喜得直拍手,夸钱娇娘手巧。钱娇娘整完了,又开始准备晚饭。白日里钱娇娘给了周姥姥一点碎银,让她请邻里带些猪肉和猪板油回来,她这会儿打算先炼点油出来,周姥姥的油壶里早空了。
钱娇娘才把大锅坐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敲门声很像来搜查的官兵,钱娇娘心中一惊,放下菜铲抱起大姐儿走到角落,那处有个周老爹先前藏酒的酒窖,并不深,但藏大姐儿正合适。上回搜查时也是这么藏的。钱娇娘放它进去时与它道:“不要叫。”
大姐儿好似听懂了,它低低呜咽两句。
周姥姥叫娇娘去床上躺着,娇娘拿出李千面给的另一张假面覆于脸上,和衣躺下。周姥姥暗暗捏了捏自己发抖的手,颤颤巍巍地拐着棍儿出去应门。钱娇娘背着门,竖着耳朵听动静,很快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钱娇娘暗暗吸气调整呼吸,却听得脆生生地一句:“娘!”
钱娇娘以为自己幻听了,她僵在床上,又听得一句:“娘!”
这的确是她丑儿的声音!钱娇娘猛地坐起来,就见邢平淳满头大汗地站在床尾叫她。钱娇娘吃惊极了,“丑儿,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邢平淳见着覆着假面的钱娇娘,原本眼中还有一丝犹豫,等钱娇娘出了声他就一丝犹豫也没了。他跑上前紧紧抱住钱娇娘,“娘呀!”
钱娇娘撕下假面,环抱邢平淳,犹觉不可思议,“丑儿,你……怎么来了?”
邢平淳紧紧抱着钱娇娘,还带着跑步后的急喘道:“我,我知道这地儿,我记得!我记得周姥姥!”
几年前邢平淳虽还年幼,但此处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极深的记忆,长大虽有些忘了,但他仍渐渐想起来了。娘在这儿消失了好几日,他跟着一位慈祥的姥姥,他因找不着娘而每日啼哭,姥姥就千方百计地哄他逗他,叫他心安。邢平淳方才一看见周姥姥的脸就想起来了。
钱娇娘着实没想到邢平淳竟有如此好记性,谁能指望一个六岁的娃儿能记得路?他不仅记得,还能找得着!
钱娇娘一时惊讶没有说完,邢平淳却以为他擅自过来叫她生气了,他忙道:“娘呀,你别生气,我不是来找你回去的!你想去哪儿只管去,我大了,你不用管了!”邢平淳急急忙忙地从怀里拿出松绿荷包塞到回到钱娇娘手里,“我来是给你送这个来的!你一个人在外头,总要用钱的,我在侯府里,可以用爹的银子,我不用这么多钱!这些钱还是你收着罢!你收着,我就走了!我保证再不来,我这回是甩开王勇叔过来的,你放心,没人知道!”
钱娇娘愣愣地看着眼前叫人心疼的小儿,她的喉咙里犹如塞着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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