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楞完了,沈庭生才突然意识到,现在家里可不像以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他现在可是有媳妇的人了,赶紧又蹲下来,跟谢华香商量:“香香,你看我让康老师住到咱们家里来行不行?也不用住多久,等咱们队里的新牛棚盖好就可以了。”
这时候包括队长在内的所有人目光都放在了他们身上,谢华香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沈庭生的做法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行,你说了算。”
随后谢华香才悄悄咪咪地问沈丽华:“这个康同志,刚刚队长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就说嘛,看着人好像有点儿眼熟,难道是上辈子曾经见过他?
沈丽华想了想:“好像叫做康……血汗?”
康血汗?康学翰!听到这个名字,谢华香就想起来了,可不就是上辈子认识的人嘛!不过上辈子的康学翰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是重点大学教授,知名大学者,出过很多书,经常都会在电视上演讲的那种,整个人的身上都充满了一种有钱的精致清高的知识分子范儿。
谢华香之所以会认识他,也是因为沈庭生的关系,他是沈庭生公司的客座顾问,专门帮沈庭生解决一些经济投资上的重要问题的,哦,对了,他是经济学教授。
那时候谢华香只以为是因为沈庭生的公司财大气粗,所以才能请到这样的大学者当客座顾问,没想到两人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知道了康学翰的身份之后,谢华香更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阻止沈庭生当好人做好事了,这样的好事就应当多做,俗话说好心有好报嘛,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将来行善积德。
“幺妹啊,这位康同志是好人,住到咱们家里之后,咱们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可是他不是黑五类吗?”沈丽华有点害怕地说,“人家都说黑五类是坏人。”
谢华香说:“这可不一定,黑五类里面也有好人的,咱们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啥叫有色眼镜啊?”
谢华香顾不上回答沈丽华了,她听见队长又跟沈庭生确认了一下是不是真的愿意让康学翰住到他家里去,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生产队长感动地说:“沈庭生真是位好同志啊,不顾自己家生活条件的艰苦,为生产队排忧解难,是值得大家学习的榜样,本来为了公平起见,我是打算让康学翰每家一天轮流住的,这样谁也不用担心被连累了,因为大伙儿都一样,但现在沈庭生解决了我们的一个大难题,我们大伙儿都应该对他表示感谢!”
队长是真心感谢沈庭生的,这康学翰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丢是丢不掉,但好好对待他也是不行的,因为他是阶级敌人,必须用寒冬般冰冷的态度来对待他。
可现在的康学翰,看起来可不像是经受得住冰冷的样子,就昨天晚上淋了点儿雨,今天就一直咳嗽个不停,他长得又高又瘦,头发花白了一片,整个人跟个纸片人似的,好像随便撞一下都能骨折的样子。
队长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要是不好好地给人找个地方住,万一他就真的给病死了呢?这人是放在这儿劳动改造的,可不是让人死在这儿的啊!
既然社员们都不愿意让他住到自己家里,他这个队长自己也不愿意,那就只能用笨方法,每家轮流住一天了,这对康学翰来说是奔波劳碌了些,但他这种身份,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应该偷笑了,哪里还能嫌弃那么多。
不过现在既然沈庭生肯站出来,而且他住的地方又是破庙,用来住黑五类份子刚好合适。
趁着队长高兴,社员们也高兴,沈庭生趁机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要求:“队长您也知道,我住的那破庙,本来就破烂不堪,现在只剩下两间屋子能住人了,我家这么多人,根本就住不开,这康同志来了呀,也不好安排,不过我那还有一间房只塌了一点儿,修一修就能住人了,您看明天是不是安排几个人过来,帮忙修一下屋子,不然的话,我就是想收留康同志也是无能为力啊!”
队长板着脸,先不说给不给他修房子,反而先批评其沈庭生来:“庭生,你这就不对了,你口口声声的康同志,这是叫谁呢,他是你的同志吗?他能跟你同志吗?”
沈庭生立刻认错:“对不起,队长,是我错了,我觉悟太低,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跟康反|动派在立场上的差别,差点儿就犯了大错误,我以后一定会吸取经验教训的,等房子修好了,我一定会代替咱们无产价级群众好好地教育他。”
队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大伙儿看看,对于修理破庙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意见啊?”
大伙儿都还有些后怕呢,这要是沈庭生不站出来,这黑五类份子差点儿就住到自己家里去了,到时候自己再一不小心说错一句什么话,那不是连自己一家都害了嘛,为了避免事情又出变故,大伙儿都大声地答应,这破庙早就应该修了。
于是队长拍板,安排了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明天的劳动任务就是上沈庭生他们家修房子,然后就宣布散会了,沈庭生把自己身上的蓑衣和斗笠让给了康学翰,带着他一起回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路过已经塌了的牛棚的时候,康学翰还回去拿了他的一堆破烂,被雨水浸得湿透的被子衣裳,还有崩角缺牙的锅碗瓢盆什么的,这些就是他平时过日子的所有家当了。
谢华香看得眼角直抽搐,人生的际遇真是想不到啊,谁能知道无比讲究生活品质,连喝的矿泉水都要指定某小众国外品牌的康大师,居然曾经过过这种日子呢?
谢华香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回家之后就亲自下厨,用精细粮食做了一顿饭给他吃,又帮忙把他那堆淋湿了的衣裳被子都洗干净了晾在屋檐底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康学翰在将来会对沈庭生的事业有非常大的帮助,所以现在帮他做这些,她是心甘情愿的。
康学翰端着那碗香喷喷上头还卧了两个荷包蛋的白面条,眼角隐约有水光闪动,多少年了,从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下子跌落到如此的境地,几乎没有什么人对他表达过一丝善意,只有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个身份而对自己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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