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隐隐约约听见狐狸说的“拔剑”二字,一时间门呼吸错乱,又想起陈冀的那句临终之言。
继焰已经脱手,她两手空空,还执什么剑?
“我也恨,什么天道要夺走我师父?什么天道要陈氏亡族?什么天道要界南十几万百姓一夕覆灭?”
又说天道偏爱人境,又说天道偏爱妖族,难道非要得到无上的垂青,立于众生之巅,能剑破万法,才配拿得起那把山河剑?
那算是什么天道?
人境百多年未出剑主,能存于今日,靠的亦是前人跬步,而非天道庇荫。
就算她再见识浅薄,也从没认为过,单是选出个剑主来,便可叫百谷炽茂,八方宁靖。
若她能执剑,绝不是她一人执剑。
是陈冀一夕青丝成白发,戍卫边地十五年;
是白泽百年镇守刑妖司,自困一隅劳碌终生;
是陈氏六万多人自刎玉坤;是无数有名、无名之人,死于落寞、埋于荒野。
是大道之下的蝼蚁,于洪流中偷生;是数代英烈的残魂,于黄土下传承。
何来万般图求?将无用的都抹去,她平生也仅有一愿。
可是这社稷山河剑,要的究竟是什么?
倾风想起当年陈冀站在横苏的城门之外,隔着妖域,与满地尸首的古城仅有寸步之隔。
她不如陈冀,纵然敢舍出命去,也挥不出那破境的一剑。
她愤怒地吼道:“你到底是要什么!”
绝望与怒火的交织下,倾风生出一股骇人的力气,右手又往上抬起半寸,手指间门出现了几道金光。
那金光从地底抽出,至阳赫赫,光流紧密缠绕,描出剑柄的轮廓。
剑台上的那柄古剑发出一声如雷的共鸣,蓦然破碎,锈迹斑斑的剑身裂成无数细小的铁片,自环绕的链条中掉落下去。
而其中的一缕金光似等到了百余年的使命,倏然飞向倾风手中。
一众妖将满目惊骇,从剑台边缘退开数步。
禄折冲反手去抓那点明光,犹如碰到一盏炽盛的烈火,手掌顷刻被光焰灼伤。刺痛感顺着傀儡的身躯,险些烧到妖境的真身。
龙脉察觉到山河剑的复苏,出现本能的恐惧。
强烈的惧意甚至撼动了少元山。
峰顶树木倒塌,山道崩裂,像是要将整座山脉连根拔起、拓荒而逃。
缠锁在倾风身上的妖力也变得更为暴虐,妄图以凶蛮镇压一切,倾风方挣扎出一丝空隙,又一次被威压死死按住。
倾风右手紧握,想将那柄长剑从地上抽出,可手臂无法再抬起分毫。
眼见山河剑终于受她触动,倾风喉咙里含着口腥味浓重的血,疼得两眼落泪,仍倔强地撑起头颅,只为叫这剑能出鞘问世。
倏然,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她,在她耳边问:“倾风,你为何执剑?”
倾风只感觉一座巍峨的大山正压在自己身上,胸肺都要被碾碎,唯有右手有股难以触摸的力量,像是顶着岩石而生的新竹,微弱又势不可挡。却叫白泽这轻轻的一按,积蓄在原地。
白泽又问了一遍:“倾风,你为何执剑!”
这一声,犹如倾风第一次在否泰山领悟剑意时,那凌越万里的震撼一问。
白草天风,千载忠魂,都随着一声剑吟,透过尘土叩她心门。
倾风自那重重叠叠的幻听间门窥见了急掠而过的众生缩影。
暴雨之下,各地水位猛涨。
离刑妖司最近的上京城,不出半个时辰,雨水已涨至成人的腰身。
百姓们仓皇爬向高处,魁梧的小兵推着几块木板,在大水中挨家挨户地搜寻。
良田被淹没,农户跪在田埂上失声痛哭,随即又被穿着蓑衣的小吏拉走。
而在更遥远之外,累累白骨露出黄沙,幼童饿死于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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