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昌当然听说过,而且是刚听说不久。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清廷上下极力隐瞒,可去年福康安和阿桂兵败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广州。
话说福康安当两广总督时,以那位大爷的脾气,肯定会树敌。那时候福康安圣眷正浓,无人敢忤逆。可如今兵败在家思过,广东官场的人落井下石做不到,可风言风语还是传了出去。
而郑连昌这人有个爱好,经常出入烟花之地。此时广州城外最出名的就靖海门到幽兰门的扬帮妓艇,美其名曰花艇。郑连昌在那里有个相好的,头些日子还去过一次。这种地方,官商混杂,只要有钱就是大爷;所以朝廷和官场中的消息他也听到了一些。
“你是说?”郑连昌看着赵新,面露诧异。
“没错。所以你知道官府为什么怕我了?”赵新此言一出,郑连昌父子包括几个手下无不面色大变。
虾球仔那小子是个直肠子,赵新对他说话客气,又是好吃好喝,言谈之间就套出了不少东西。据虾球仔说,郑连昌的父亲,也就是香山郑家的开基人郑建深受郑成功的影响,当年郑建曾留下家训:子孙不得帮助外敌,要支持反清复明,不得残害无辜百姓等。言外之意就是郑家是这片海面的“侠盗”。
赵新对此不屑一顾,豪言壮语这种话历来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事实上如果郑家真的支持反清复明,历史上台湾天地会起义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有所行动呢?
在赵新看来,广东海盗这个群体压根儿就不是为了穷人和社会正义而战的,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怀有发财和阶级转换梦想的掠夺者。像郑连昌的红帮在鲤鱼门收过路费,就是典型的山贼作风。
赵新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珠江口海盗最为肆虐的嘉庆时期,当官府海禁政策卓有成效,造成海盗无法立足之时,这些人便沿内河大肆攻掠村寨,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挖掘坟墓,取出棺材勒索事主。
嘉庆十四年,郑一的继任者张保仔率领红旗帮与郭婆带的黑旗帮,曾数次分头沿内河水道攻杀。“读书人”郭婆带率领黑旗帮在连续一个多月的分头行动中,共杀死约一万名百姓、乡勇和兵丁。这些人在将村子抢劫一空,放火烧村后,还将八十多颗被杀村民的头颅悬挂在村头的大榕树上
试问哪一个侠盗会这么干?!
此时只听郑连昌道:“赵船主,这事我们得再想想,你且容我几日。”
赵新知道对付这些人,胡萝卜大棒缺一不可。眼下郑连昌缺的就是一顿棒子!他转头对身后的一个士兵耳语了几句,那士兵点头会意,转身就出门了。
“郑帮主,条件我都说了。把我要的人送过来,钱一文都不少你的。如果不答应,以后你们就别在鲤鱼门混了。”
“砰!”郑连昌一巴掌拍在桌上,他被赵新的霸道气坏了,他满脸怒容的赵新道:“姓赵的,你还讲不讲江湖规矩?!别以为你抓了我们二十多个兄弟我就怕了你!红旗帮几百条船,上千兄弟可不是吃干饭的!”
“呵呵,我好怕怕啊!”赵新胡噜了两下自己的寸头,点上一根烟才道:“就你那些破烂木头船,也就欺负老百姓还行。满清的侯爷、副将、参将我都杀了十几个了,数万清军被我们打的尸横遍野,连福康安我都抓过!我敬你父亲是国姓爷的手下,所以才对你们客气。”
“怎么,不信我说的话?”看着郑连昌等人一副怒目相视的样子,赵新把抽了两口的香烟掐灭,走到窗户跟前,看着不远处停泊着的几十条红旗帮海船,拿出步话机按下了开关。
“开火!”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乍浦泉州会馆里,沈敬丹一身青布长衫,正坐在花厅内和一个身形干瘦的富商说话。在两人的下首,则是一个一身短打的中年人。
“老五,这位是沈老爷。”那富商向中年人介绍着沈敬丹。“沈老爷是我在长崎认识的好友,他这次有急事要去泉州。你是后天一早开船吧?”
“是的。”被称作“老五”的中年人是个船头,所开的福船就是这富商出资购买的,此时听了连忙给沈敬丹行礼,沈敬丹也是客气的拱了拱手。
船头道:“不知沈老爷和随行一共多少人?”
沈敬丹道:“二十七人。”
“这么多?”船头被吓了一跳。
那富商解释道:“沈老爷这次是急着去广州接一批货,所以行程仓促了些。老五你不必担心。”
“原来如此,那我就让手下多腾出些住处来。”
沈敬丹拱手道:“有劳了。虽说我和梅老爷是朋友,但这次实在叨扰,在下这里备了些茶水钱,以表心意。”说完,便递了一个信封过来。
那船头打开一看,见是一张二百两银票,是乍浦本地钱庄开出的见票即兑,他顿时眉开眼笑,连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那船头随即行礼告辞,临走前对沈敬丹道:“沈老爷,后天一早寅正开洋下针,卯初行船,你们可别晚了。”
这船头口中的“开洋下针”,是指在开船前要举行的祭祀仪式,祭祀中的祝文上要禀告各路神明,上至轩辕黄帝,下至守护罗经的小神仙,林林总总几十位都得提到,还要说明此船从哪到哪、什么时辰出发、船员是谁、乘客是谁等等,以求好风好水霎时到,一路平安。
而沈敬丹一行人之所以在浙江乍浦靠岸,就是因为鲁寿山手下的人航路不熟。这年月针图都是各地船头看家的宝贝,大家分管南北航路,谁也不会轻易外传。鲁寿山手下的漕帮船夫对苏北航路和到济州岛的航路很熟,但对长江以南的航线根本不清楚,他们敢一路把船开到乍浦,已经是冒着触礁沉船的风险了。
作为一个曾经长期从事海贸的商人,沈敬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到了乍浦之后,他便决定换船。话说如果上岸走陆路的话,单是走福建省内的驿道就有一千多里,况且福建境内多山路,骑马也走不快。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换船道泉州,再从泉州坐船到广州。如果一切顺利,算上中途等待,再有十几天就能到广州了。
沈敬丹谈完事后,便从泉州会馆回到客栈,通知了鲁寿山等人。
客栈里,刚卸了男人伪装的沈璇由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陪着,一脸的心事重重。而陈二丫洗了去了装扮后,也是脸色蜡黄,这一路坐船可把她给吐惨了。两人正在说话间,沈敬丹敲门进来,对沈璇道:“船找好了,后日一早就出发,你也放宽心吧,他之前经历大风大浪都从容渡过,这次也必不会有事的。”
沈璇道:“爹爹,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片刻也不得安生。他那边肯定出事了。”
沈敬丹咳嗽了一下,沈璇会意,便对陈二丫道:“妹妹自去歇息吧,咱们既然后日才走,你就好好歇两天,调养一下。”
陈二丫这会儿也是晕船还没缓过来,便道:“那我回屋抽口烟去,姑娘有事叫我就行。”
这时代有条件的年轻女人大多抽烟,主要是解闷。原本沈璇也抽过,可是赵新不喜欢,她也就不再抽了。
等陈二丫出去后,沈敬丹关好门才对沈璇低声问道:“这几日那玉可有什么变化?”
沈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沈敬丹抚着额头缓缓道:“这一路奔波数千里,都累的不轻,你也早点休息。但愿他吉人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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