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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2页)

永明领着清河公主与我们相错而行,走出数步之遥,司马炽停身回首,犹豫片刻后道:“皇姐……”

清河转身,司马炽问道:“皇姐在途中,可见过兰璧?”

他许是觉得,人海茫茫中飘萍般的两个女子相遇的机会十分渺茫,问时并不抱什么希望。可话问出口,清河的眼眶瞬时又噙满泪水,声音有些梗咽。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她顿了顿,继续道:“在并州时,曾远远地与皇后有一面之缘。她被羌人截住了,正被赶往大帐。”

司马炽没有做声,沉默良久后,开口道:“多谢皇姐告知。弟弟愿皇姐此行平安,一世无忧。”诚恳的语气,却隐隐有些清冷和空洞。

清河公主含泪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她没有说,羌人是出了名的“食人”部族,野蛮无道,所俘的汉人被当做“双脚羊”豢养,宰杀烹调,作为军粮补给所需。她没有说,兰璧沦落羌人之手,才真是羊入虎口,九死一生。她没说,因为世人皆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隆冬入夜,天寒地冻。明阳湖畔的草木结了冰霜,在入暮时分的微光里暗暗发白。我陪着司马炽静默地站在湖边,冻得浑身发颤,终于忍不住道:“阿炽,回去吧!我冷……”

他似从睡梦中忽然被惊醒,转头笑着大声道:“对不住啊!我一时忘了,那便回去吧!”

不知为何,他有些夸张的笑声却让我想哭。

抬脚往回走了两步,他一个踉跄跪倒在泥雪中。我俯身欲扶,对上他闪着泪光的笑脸,一时没了动作。

“在雪里站立太久,腿脚麻了,坐一会儿便好。”

我勉力扶他起来,可没走出几步,他身子一轻又跌坐下去。

“果真是年纪大了么……”他失魂落魄地咕哝着。

我想说你别笑了,因为你此时的笑很诡异,一点也不风流。然后他抬手遮住了眼,笑脸渐渐敛起,变成了沉闷的呜咽。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男子哭,若硬要想个说法形容当时的感受,是极普通又极贴切的“震撼人心”四字。他慢慢将头埋进雪地里,没有声音,身子却颤抖着。司马炽这样的人,心伤至此,亦然隐忍至此。感到脸上凉凉的,我伸手一摸,泪水沾湿了指尖。

“脑袋受了凉气,明日该头疼了。”我梗咽着这样道,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想起年幼时每至心伤,总会在祖父的怀中大哭,听着他沉稳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仿佛真的就好了很多。

我跪坐在司马炽的身边,伸出的手忽然停滞在半空,片刻后,却只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我不希望看他这样悲伤,但我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不论说什么做什么,他的悲伤都不会减轻分毫。所以我只是陪在他身边,确保他不被冻死或是在雪地里憋死。无法替他分担的痛苦,只好让他一人承受,可起码,我不想他死。

“愁断离肠洛阳人未归”

笔尖欲落未落,饱满的墨汁一点一点坠下,我一手支颐坐在窗前,凝视着“归”字末尾的一滩乌迹发愣。阿锦说,近日我老是犯愣,比如白日里在沧浪亭,呆呆地一坐便是一日。我纠正她道,这不叫犯愣,而叫出神。这二者虽语义相近,其实十分不同。犯愣是什么都不想,出神则是思绪万千,想得太多。

也许我做错事了。坐在沧浪亭中对着一池空寂,眼前浮现当日秋色正好,我悠然垂钓于莲径桥,遥遥望着司马炽在亭中摆弄假山奇石的场景。我想,两月前去临凤阁寻兰璧那件事,大概做错了。

一件事不到最后,就还有回转余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心中总还有些念想。事后看来,当初司马炽满心的希望,明明是被我的自作主张打碎的。如果那天我没带他去临凤阁,没有遇见清河公主,他就还可以继续期盼,期盼命运跌宕起伏,某天他与兰璧还可以在某种无法预想的情状下重逢。

撤去笔墨,裹上外衣,提着宣纸灯笼往东阁行去。这两个月渐渐养成习惯,入夜了总要去东阁看看。站在楼阁前,远远看着窗纱透出昏黄的灯光,确定下人禀报得不错,他还活着。我知道,孤零零站在远处守望一个男子这件事,很容易惹起误解。可是“他死后我会如何”的未知攫着我,令人恐惧。也许会被召回宫,也许会被赐予他人,无论是何种情况,都非我所愿。也许我已然习惯了两个人的云林馆,不太冷清亦不太热闹,住着正好。况且司马炽一直待我不错,做人该知恩图报才是。

这样又过了半月,一个偶然的发现让我觉得司马炽大概不会寻短见,一颗心才逐渐安下。

那是炭盆中的一些灰烬,看来像是信函,未来得及燃尽的碎片上隐约能看见“侄景文”三个字。我将药汤在桌上放好,趁他不注意,把仅存的碎片往热炭上挪了挪,白纸瞬间化为黑灰。既然是阅后即焚的信件,自然不该留下只言片语。我掩住心中隐隐而起的兴奋,提醒他趁热喝药。

密信是如何被送进守卫甚严的云林馆的,我不得而知。此处周围的守卫和家仆,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趁着时局弛缓,埋进几名亲信秘密行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信上说什么,也是无从知晓,可直觉告诉我,有人正在外头谋划着一些事情。侄儿景文,该是司马宗室镇守某处的王爷,此时与司马炽通信,不免令人浮想联翩。我沉思片刻,便将此事搁置一边,尚无边际之事多想无益,徒伤心神。其实无论什么事,只要能分散司马炽的忧思,让他觉得存活在这世上还有些意义,都是好事。苟延残喘也好,苟且偷生也罢,活着就是活着,总还有些可能。

那时的我并不知晓,亦不关心景文是谁。六年之后,晋王司马睿在建康称帝,延续晋室香火,史称“东晋”。到那时,我与天下人都会知道,司马睿,字景文。

日子在司马炽的沉默颓唐和我的黯然担忧中缓缓过去,不如意,但尚算平静。可很快,这仅存的一点平静将会被打破,当时正为旁人担忧的我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要被卷入一片疾风骤雨的风波之中。

嘉平二年是个多事之秋。三月末,宫中出了两条人命。一是,丽芳姑姑的长子降生,玄明大喜,觐姑姑为左皇后,同靳月光一道母仪天下。刘家子弟大多得到提拔擢升,满门荣耀。可喜不过十日,单太后薨,被自己的亲儿子,皇太弟刘乂逼死在寿康宫。一喜一悲两桩事,相隔不过数日,前者的风头完全被后者盖过。太弟党人急昏了头,一时间人人自危。就连远居西郊避世的我们,都能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和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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