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松刚走,房间里还留有他抽过的香烟味儿。陈嶙坐在那张半塌陷的沙发上,听见推门的声音,眼睛非常木然地瞧过去,见是邹云顺,便打起了精神,迎了出来。
邹云顺知道陈嶙是不吸烟的,戏谑地问了一句:“这么早就有生意了吗?”然后笑笑,坐在金大松刚才坐的位置上,果然,还是热的。
陈嶙并不吱声,只是替他倒了杯水,放在镜子旁边。阳光射在玻璃杯上,从镜子里反射出一种金色的光,仿佛救赎似的。“是啊,一个洗头的,坐在你的位置上,刚走不久。”她笑得有些勉强,走动时身体仍散发着茉莉香水的味道,飘过来,荡过去,让邹云顺有一丝心悸。他兴冲冲地掏出手机的包装盒,说:“我刚才到电信市场给你买了款手机,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淡淡笑了一下,说:“喜欢不喜欢,只要是你买的。”
这话说得特别实在,就像逢年过节自家包的薄皮大馅儿的饺子,咬一口,鲜到家了。
邹云顺将她抱在怀里,当着她的面拆了盒子,取出那款红颜色的手机,塞在她的手里。小巧的外型配着她小小的手,实在是合适不过。“明天你拿上身份证,去电信局上个号,以后我们联系起来就方便了。你说呢?”
陈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张口说了声“好”。她大大的眼睛似乎因为这声“好”而流露出了一种薄而淡的喜悦,还有一种轻而微的顾虑,便在眼睛里挤不下了。移到眉毛上,微微蹙了起来。她的表情是内敛的,不论喜或者忧,所表现出来的总是淡淡的不经意的样子。
邹云顺伸手抚向她的胸部,她轻轻地“哎哟”了一声,那颗该死的扣子,总是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它的存在是多么地不合适宜。
“你怎么了?”
“胸衣的扣子戗得慌。你一碰我,就难受。原来的那颗好像上次掉在你家里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她有一丝担心地问。
“不知道跑到什么旮旯里去了。提这个干什么?”
“我怕被你太太发现了,不好。”
邹云顺端起那杯水,水的光泽透过镜子,正巧射在她的眼睛上。邹云顺笑了一下,说:“我犯不着怕她。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我们是半斤对八两,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要是挑明了,大家都没好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 捡到一枚纽扣(11)
“什么意思?”陈嶙不明就里地问。
邹云顺一仰头把那杯水“咕嘟咕嘟”地喝完,将空玻璃杯放在原处,有些义愤填膺地说:“她在嫁给我之前,早就有其他男人了!”
陈嶙怔怔地坐在他怀里,眼睛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出神,就像是刚才被邹云顺搁在一旁的玻璃杯,很空,很空。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许慧茹在儿子的房间里哭了一阵,便倒在他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黄灿灿的水稻田里,头顶是毒辣的阳光,许多人默不做声地背对着她,弯下腰,俯身挥舞着镰刀,捋了一把水稻,嚯嚯地卖力割着。她的头顶上戴了一顶大草帽,上身是一件白褂子,下身一条咔叽布做的长裤,被太阳蒸出了汗,一颗一颗往下掉。
为了迎战“双抢”的工作,每个人都拼了命似的割水稻,争取要上进,争取赚工分,争取表现突出,得到上大学的机会。
她有些头晕目眩地割着水稻,学着别人的样子,弓下腰,弓成一柄锄头的模样。左手捋稻子,右手执镰刀,掌握好姿势,唰唰几下就倒了一片。
“来,擦擦汗。”有人递给她一条毛巾,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副整齐的白牙齿,一闪而过,还有一个男性十足的下巴,冒出些细密的胡碴儿。
她沿着他的下巴继续看,同样是件白色的褂子,上面缝了四颗扣子,中间一颗掉了,所以他每每挥舞镰刀的时候,她总能从这个角度看见他冒着汗珠子的胸脯,挺白净的一片。她看得有些脸红心跳,低头继续割水稻。留心脚边,果然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扣子。觑了他一眼,果然是和上下一样的,藏在手心里捏着,又觉得不妥,放在贴身的袋儿里,回去再还他。
这么想着,不小心镰刀割着了手指,她从睡梦中“哎哟”一声惊醒,手上仍然是好好的,只是小腿处又沁出了一丝血,钻心地疼。现在的疼却有别于刚才的疼。刚才的是现实,现在疼的却是回忆了。
她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抚平睡皱的床单,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和邹云顺的结婚照,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拍的。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女人都流行烫发,并且情侣和情侣之间适度的亲密是可以让人接受的。所以邹云顺搂了她的肩膀,她的头和他靠得很近。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书桌旁边。卧室这个书桌是属于她的一个私人领地。她掏出钥匙开了锁,从书桌的最里层翻出一个铝制的小盒子,不大,像是从前用的铅笔盒,有些发黑和生锈。她抚上去,虽然是一丝冰凉的触觉,可是心却因此而温热了起来。
“吧嗒”一下打开,里面有一层用绒布包裹着的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下边是一些铅笔头,短得不能再短,参差不齐地排列在那儿,好像当时他们下乡的生产队队员站的队列,男男女女,参差不齐。
她伸手将那个布片打开,小心翼翼的。布片掀开,里面赫然出现的是一张照片,黑白色的。正是许慧茹年轻时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合影。许慧茹梳着两条麻花辫儿,满脸含笑,隔了一些距离是另一个男子。他的长相很清逸,眼睛大而有神,神采奕奕地透着股喜庆劲儿。这几乎可以算是七十年代中后期的一张结婚照了。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含羞带怯的,都是有情而不敢表,只道是为革命事业走到一块儿的阶级战友,所以只好隔着一段距离,头向彼此偏靠着,表明一些隐藏的心迹。这张泛着黄颜色的老照片,仿佛是那个特定年代的积淀,一段段历史,一个个往事,都凝在这桢照片背后,被历史的尘土风干了,变成一点点黄色的斑纹,刻在照片上,抹都抹不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捡到一枚纽扣(12)
有些人,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
许慧茹非常困惑地合上布片,仍然按照原来的样子包好,放进了那个铅笔盒中。她困惑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既然爱他,又缘何放弃?既然不爱邹云顺,又缘何为他心内神伤?人都是矛盾而感性的动物,也许为着一个显示的目标,不得不放弃了许多事情。以前是为学业,而今是为家庭,她不能看着邹沫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她苦苦支撑苦苦经营,一生都苦过来了。这兴许也是宿命!这面维护家庭完整而不可侵犯的大旗,如今被她举在手里,她是下定决心了的,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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