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奈松决定改变世界,已经是日落时分。
她一整天都蜷缩在沙法身边,把他依然沾着火山灰斑点的旧衣服当作枕头,呼吸着他的气味,奢望着不可能发生的种种。最终她起来,很小心地喂他吃了最后一点儿自己做的蔬菜粥。她还给他喝了很多水。即便是她把月亮扯到撞击轨道之后,也要再过好几天才能把大地砸个稀烂。她不想让沙法在那段时间承受太多痛苦,因为到时候,她已经不可能在身边照顾他了。
(在内心深处,奈松是个特别善良的孩子。不要生她的气。她只能从自己有限的经历出发做出选择,她有那么多可怕的经历,并不是她本人的错。相反更让人惊奇的,是她那么容易爱别人,爱得如此彻底。爱到足以改变世界!她从某个地方学会了这样去爱。)
她用布片抹掉沙法嘴唇上的粥,同时向上伸展意念,开始激活她的网络。在核点这里,她可以不用缟玛瑙碑就达到目的,但启动还是需要时间。
“‘戒律是刻在石头上,不容更改的。’”她郑重地告诉沙法。他的眼睛再次睁开。他眨眨眼,也许是在对刚才的声音做出反应,尽管奈松知道,那并没有任何意义。
那句话,是她从一份奇怪的手稿中读到的——就是那份手稿,告诉她怎样用一个较小的方尖碑网络充当“备用钥匙”来夺取缟玛瑙碑对方尖碑之门的控制权。那个写这份笔记的人很可能已经疯了,证据就是在很久以前,他居然爱上了奈松那个恐怖的妈妈。这个真是怪异又恶心,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并不意外。这个世界尽管很大,但奈松已经开始察觉,它其实也很小。同样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重演。同样的结局,一次又一次出现。同样的错误,永远都有人再犯。
“有些东西就是坏得太严重,无法修复了,沙法。”不知为什么,奈松却想起了杰嘎。这想法带来的痛苦,让她一时默然无语。“我……我没办法改善任何一件事。但我至少可以确保让坏事结束。”说完这个,她站起来离开了。
奈松没有看见沙法的脸转过来,像是月亮滑入阴影里,目送她离开。
你下定决心改变世界的时间是黎明。你们还在睡觉,躺在勒拿带到黄标房顶上的寝具里面。你和他前一个晚上在水塔下面度过,听着地裂永不停息的轰鸣,还有时不时出现的雷声。也许本应该再做一次爱,但是你没想到那个,他也没提,所以,哦算了。反正,那事也已经给你带来了足够多的麻烦。完全不应该只靠中年之身和饥饿来避免怀孕。
他看着你站起来伸展腰肢,这件事你永远都无法完全理解,也总会感到不自在——他目光里的那份仰慕。他让你觉得自己是个更棒的人,超过自己的现实情况。而这个正是让你再一次感到遗憾的原因,不能留下来,等着他的孩子出生。勒拿那份稳定又无所畏惧的善意,是这个世界应该长期珍藏的东西,无论怎样。啊。
你其实配不上他的仰慕。但你想要做到。
你们下楼,然后愣住了。前一个晚上,除了勒拿之外,你还告诉过汤基、加卡和依卡,说时机已到——你们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就走。就他们是否同行的问题,你没有提及,态度开放。如果他们自告奋勇,那另当别论,但你不会主动要求。如果迫使他们冒那样的风险,你成什么人了?当前情况下,他们的处境已经很危险,跟其他人类成员一样。
你下楼时,并没有指望他们都出现在黄标建筑的客厅里。但他们全都在,忙着收拾铺盖,打哈欠,煎香肠,大声抱怨说某个没品的冤家把茶全都喝光了。霍亚也在场,他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你下楼的模样。他的石头嘴唇上挂着相当得意的微笑,但这并没有让你感到吃惊。丹尼尔和麦克西瑟却让你很意外,前者已经装束停当,在屋角做某种武术练习,后者正在切土豆块,准备放入烤盘——是的,他在房子的客厅里生了一堆火,无社群的人有时候就会这样乱来。有些窗户也被敲碎了,烟就从那些地方冒出去。加卡和汤基也让你意外;她俩还在睡觉,抱在一起,盖着一大堆毛皮。
但你真的真的没料到依卡会走进来,带着她从前那份时尚感,眼妆也画得相当完美。她环顾整个客厅,把你跟其他人都看在眼里,然后两手叉腰:“抓到你们这帮小坏蛋干坏事了吧?”
“你才抓不着呢。”你脱口而出回答。其实现在讲话很难,喉咙像是被哽住了,尤其是面对依卡。你瞪大眼睛看她。邪恶的大地,她穿的又是那件毛皮大衣。你还以为她把那件衣服丢在了凯斯特瑞玛-下城。“你不能去。社群啊。”
浓妆的依卡翻了个大白眼:“好啦,我×。但你说的没错,我不去。只是来送送你,也顺便送送其他跟你同去的人。我真的应该把你们处决了完事,因为你们实际上就是把自己驱逐出了社群,但我觉着,都到现在了,我们就不用再纠缠那些小细节。”
“什么,我们不能再回来了吗?”汤基冒冒失失地问。她终于坐了起来,尽管明显还困得东倒西歪,头发乱作一团。加卡被吵醒,含混不清地说着脏话,现在也坐了起来,递给汤基一盘子烤土豆,都是从麦克西瑟已经烤好的那堆东西里挖来的。
依卡白了她一眼:“你吗?你要去的,是一座巨大的,保存完好的方尖碑建造者遗迹。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了。但是当然啦,要是还能回来,加卡有办法让你恢复理智,你们还可以加入社群。我至少还需要她。”
麦克西瑟大声打了个哈欠,响亮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是全裸的,这让你看出他的样子终于有了起色——还是瘦得皮包骨,但是这段时间,半个社群的人都这样。但他咳嗽少一些了,头发也开始变浓密,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是特滑稽的那种刷子头型,就是灰吹发还不够长,飘逸不起来的阶段。你是头一次看到他的断腿上没穿衣服,这才发现那里的伤疤过于整齐,不可能是某个无社群的劫匪用锯子截断的。好吧,这是他的生平故事。你对他说:“你别犯傻啊。”
麦克西瑟看上去有一点儿烦:“我现在还没决定去,的确是的。但我说不定待会儿想去哦。”
“不,你他妈不能去。”依卡凶他,“我都跟你们说过了,我这边需要有个学院原基人。”
他叹气:“好吧。但没理由不让我来送行啊。现在别再问问题,过来吃点儿东西。”他伸手拿过衣服,开始穿。你顺从地走到火堆旁,开始吃。现在早起还不会恶心;这也算是一点儿好运气。
你一面吃,一面观察每一个人,然后发现自己特别感动,同时也有一点儿挫败感。当然,他们这样来送别是挺感人的。你为此觉得高兴,甚至都无法装作不高兴。你可曾这样离开过任何地方吗——公开,没有暴力,在欢笑中上路?这感觉……你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感觉。很好?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但你希望他们中间有更多人决定留下。就现在来说,霍亚简直需要拖带一个大篷车穿越地底。
但当你看到丹尼尔,你吃惊地眨眼。她又剪了一次头发;真的不喜欢长发啊,她。侧面都刮干净了,而且……嘴唇涂成了黑色。大地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或者就是她自己用炭黑和油脂制作的。但是突然之间,已经很难再把她看成她曾是的那个壮工将军。她从来都不是。在某种意义上,这让局面有了几分不同,你意识到,自己要去面对的考验,竟然有一位赤道区的讲经人愿意为子孙后代记录下来。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大篷车旅行。这他妈的成了一次伟大的远征。
这想法让你不禁狂笑,每个人都停下手头的事情,瞪着你看。“没事。”你说,一面挥手,一面把空盘子放在一旁。“只是……我×。那这样,别废话,都有谁要去啊?”
有人给勒拿取来了背包,他默不作声地背上,看着你。汤基骂了一句,开始手忙脚乱收拾她的东西,加卡耐心地在一旁协助。丹尼尔拿了条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
你走到霍亚身旁,他已经让自己的表情变成略带冷嘲。你站在他旁边,看着这堆人叹气:“你能带这么多人去吗?”
“只要他们能保持跟我的身体接触,或者抓紧其他能够触及我的人,那就可以。”
“抱歉。我没料到会是这样。”
“真的没料到吗?”
你看着他,但随后汤基——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用自己完好的那只胳膊背起背包——就抓住了霍亚举起的那只手,尽管她停顿了一下,肆无忌惮地观察了一会儿。时间一点点过去。
“那么这事要怎么起效呢?”依卡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观察每个人,还盘起双臂。她显然要比平时更躁动。“你到达那里,抓到月亮,把它推回原位,然后怎样?我们会看到任何发生变化的迹象吗?”
“地裂将会冷却。”你说,“短期来说,那不会带来太多变化,因为空气中已经有了那么多灰尘。第五季还是要慢慢熬过去,无论怎样,这次灾祸都会很严重。月亮甚至有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你已经可以感知到它对这颗行星的牵引力。是的,你很确信它会让情况进一步恶化。依卡点头。她也能隐知到这些。
但你心里还有个无解的困惑,是你自己没能弄明白的。“但是,如果我能做到这件事,让月亮归位……”你无助地耸肩,看看霍亚。
“这就提供了可以谈判的空间。”他用他空洞的声音说。所有人都停下来瞪着霍亚。从他们退缩的程度区别,你能看出谁习惯了食岩人的存在,谁还没有。“然后也许,会停战。”
依卡皱眉:“只是‘也许’?所以说,我们历经这么多磨难,你们甚至都不能确定这招儿可以结束所有的第五季?邪恶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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