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也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浑身颤抖、脊背冒凉气,我说:“我冷。”
“发烧吗?”韩江南忙把自己的棉军大衣给我披上,摸摸我的额头“脑袋冰冷,不热。”
“你不在家过年,跑出来做什么?”我的心神稍微稳定了些,身上不那么颤抖了。
韩江南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好些吃食和两瓶啤酒,摆到写字桌上,说:“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来,快吃吧!还没凉呢。”他坐到我的对面。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转开了。我不是因为那一桌子在每月三两油二斤大米的年月中,难得看见的美食(这段日子我对任何有形的东西都毫无兴趣,什么食物在我口中都似蜡块、观音土),而是因为在这风雪大年夜有人想到了我。
韩江南启开啤酒,给我斟了一杯,说:“喝点吧,喝了就不冷了。”
“我不会。我从没沾过酒。”
“没嘛会与不会,只管吞下去就成了。这其实根本算不成什么酒,没度数。”
我望着酒杯(其实是茶杯)直皱眉头。
“勇敢点!人间百态、世上百味,都该见识一下,才不枉人生一场不是。”
我轻轻抿了一小口酒,那股味实在难以下咽,“难怪有人说像马尿一样。”
“吃口菜。”韩江南给我夹了一块红烧鸡腿,“第一口喝不出味道是当然的事儿,再仔细品一品,你就知道人间有酒当不当醉了。”
我心里很感动:除了父亲、母亲,谁还给我夹过菜?我亲哥哥也没有啊。想到父亲、母亲,我不由一阵难过:我已经一年半没见到父亲了。我原想回家看看他——现在对于他们那类“现行反革命”人们已经淡漠了。可是前天母亲同妹妹来看我时说:“你爹那个死硬的脾气,整天阴着脸,也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唉!依我说,你先别回家了,等他不生气的时候,我叫小妹来接你吧。”当时(何止当时,一直到我出狱再见父亲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母亲有意不让我回家,她是怕因我的绝情而患了“脑出血”的父亲刚平静的心再次激动,也怕我心里难过。
“王涛,你怎么着了?”
“啊,没什么。”
“别介,你心里一定有事情。你我相识两年有半,不敢说是相知吧,也称得上了解,你不能对我说说吗?”
我沉吟良久,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韩江南,你说,你说运动以来,我们,我指的是我们这些学生、红卫兵,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提出这个问题?”韩江南惊疑地。
“我,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心里突然会冒出一个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鬼念头。”
“揪出了中国的赫鲁晓夫。这是‘运动’的目的,也就是毛主席的目的。这个目的,没有红卫兵参与能达到吗?你没听说过原来中央政治局的‘三票半’之说吧?当时毛主席的主张在政治局已经很难通过了!”
“啊——”我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仿佛透了一点亮光,呼吸也顺畅了一些,但胸中依然有莫名的空落,呆呆地坐着,半晌不吱声。
“来!为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健康长寿,干一杯!”韩江南站起身,举起杯。
这个提议让我不能不站起来,不能不举起杯,不能不说话:“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我喝了一大口酒,而且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韩江南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他拿起酒瓶将我的杯子添满后,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说:“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我又喝了第二大口酒。
“为我们共渡新春,干杯!”韩江南又端起杯。
我也举起杯,又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大口,一小口,一口又一口地,我喝下了一茶杯啤酒。我感到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从心里到肌肤。我甩掉韩江南的军大衣,脱掉自己的小棉袄,浑身上下一阵轻快,从未有过的轻快。
韩江南又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说:“不行!我不能再喝了。”
韩江南不无感慨地说:“没办法,我只好效仿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喽!可惜呀,三十晚上本来是没有月亮的,更何况是个风雪大年三十夜!”
我的心不由为之一动:人家为了我,大年三十舍弃了与家人团聚……想到与家人团聚,我又不由心中一阵凄楚,捧起茶杯,大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