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坐在挥云楼上,凝视着夜空中明灭的群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了大漠的边上,那里有一片绿洲,那是她的母国。
她的母国富足繁华,与中原的大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母国的王后的长女,倍受宠爱。
一日她还在宫楼内翩翩起舞,忽然听得殿外有人大喊:“城破了,大晋的军队来了!”
翩跹水袖颓然垂落,乐曲声戛然而止。
大殿内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眨眼间殿外喊杀声骤起,鲜血泼在了窗纸上,甩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她恐极尖叫,被殿中侍卫护送着带离了宫殿。
晋军对国都发起了惨无人道的屠城,又一把火烧毁了宫殿,黑烟百里之外仍清晰可见。
几日后,大晋终于撤了兵,而撤兵的代价是她远嫁和亲。
那年她走出赖以为生十六年的绿洲。干燥炎热的风吹起薄薄一层黄沙,宛若昏黄的雾。接亲的仪仗走了两月有余,到了中原她水土不服,饶是多么康健的身体也有些病弱了。
车辇驶进大晋后宫。她在车辇内掀开一角锦缎帘子,看着宫车辘辘而过,碾过每一块砖。宫墙隐天蔽日,血红的漆像是那日窗纸上一道抹不开的血痕。看了直叫人恶心。
入宫后她随女官面见皇帝,隔着重重珠帘她看不清皇帝的面貌,但已在路上得知了皇帝名叫峻项,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却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颇受百姓爱戴。
峻项赏了鸿晖宫燕迹阁与她居住。燕迹阁精致大气,当中琉璃宫灯各式三盏,琉璃花瓶、青白二色瓷器共二十件,桌椅床几皆是红木所制。阁内燃着她家乡独有的香料,浓郁的让人作呕。侍女由内务府分配,共十六个,贴身宫女名叫连儿。
连儿唤来几个宫女服侍她安顿好,对她道:“姌常在,一个时辰后有教引嬷嬷来教您宫中礼节,之后还要面见皇后。常在快些准备吧。”“姌?”她低头看着连儿,疑惑道。
“是呢,皇帝赐您封号‘姌’,取纤细柔弱之意。”闻言她抬头仰望着宫灯,无端掉下一滴泪。良久,她忽然道:“我是……姌常在。那我叫什么呢?我的母国昌盛美好,我是母国的公主,我叫什么呢?他们喊我、喊我——碧落。”她想起来了,她叫碧落。
然而连儿慌忙制止碧落的话:“姌小主,进了宫您就不是晴安国的公主了,更不是碧落,您是姌常在!”
碧落被宫灯晃的一阵目眩,用帕子拭去了泪,冷淡道:“知道了,带我去更衣吧。”
碧落原是不愿去见皇后的,可连儿苦口婆心劝得口干舌燥,碧落嫌烦才前往凰懿宫。
等到了凰懿宫,碧落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燕迹阁与凰懿宫相比竟然堪称寒酸。
凰懿宫为当朝皇后董湘悦的寝居,金碧辉煌得如同晴安国的皇宫——就连花盆里的花也是由成色极好的玉石而制,听连儿讲,凰懿宫的大梁都是整根的檀木所制,常年宫内檀香四溢。
凰懿宫内已坐满了妃嫔,时不时地交谈互相打趣着。直到见碧落款款而来皆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满宫皆是窃窃杂杂的惊叹声。
“看她的头发!天哪……”
“这头发卷的像羊毛似的!”
碧落有些惊慌的伸手摸摸自己乌黑卷曲的长发。她的头发天生卷曲,连儿梳不直,发髻也编不起来。本打算散着去,连儿又叽叽咕咕地说什么“中原的规矩”、“披头散发是在戴孝”,烦的碧落叫连儿从两侧鬓边各梳出来一缕编成辫子束在脑后,连儿才勉强作罢。
拜见完皇后,又由皇后的长御逐一介绍着拜见了宫内各位妃嫔。后宫内妃嫔三十多人,贵妃一位,封号为“英”;妃位三人,分别是安淑妃、荣德妃、孙贤妃,其中以荣德妃为尊;九嫔之中以翊贵嫔为尊,然而今日请安翊贵嫔并未到场;余下昭仪昭媛等不再赘述。
受过皇后教导,碧落按吩咐在最末的位置落了座,有些惴惴不安地听皇后与众妃嫔聊天。
很快皇后便面露倦色,众妃见状也纷纷散了。
碧落离了凰懿宫几步,就见英贵妃走来。英贵妃名叫贾栀子,乃是将门之女。其父贾安战死沙场,之后贾氏一族中落,主母贾赵氏只得将嫡女,也就是贾栀子送进宫里。先帝为表贾安护国,贾栀子一入东宫就封了从一品太子侧妃。之后太子登基,她得封贵妃,取《西都赋》“流耀含英“的“英”字为封号。
早在刚入宫时就听说英贵妃是个自来熟的,这回碧落倒是真见了——英贵妃上来熟络地牵起碧落的手,笑着要与她闲聊。
“姌常在芳龄几许?诶呦,才十六啊,怎这样年轻就进了宫?”英贵妃生的倾国倾城,眉眼间一股将门女独有的英气,“在宫里这两天可还想家?觉得无聊吗?若觉得没趣儿了,就来我宫里玩罢。”
碧落生疏地行了中原的万福礼,颔首敷衍地笑笑:“是有些想家,劳娘娘操心了。臣妾刚进宫,燕迹阁内尚有事要处理,臣妾先行告退。”话毕便带着连儿回宫了。
宫墙巍峨,碧落每每抬头,总能也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一块天。飞鸟略过那一小块天空,转瞬即逝。她站在燕迹阁的院子里,偌大的宫廷唯她一人是那么孤独不合群。长夜寂寥,她日后不会受宠,她作为和亲公主的使命也已完成了。
于母国她一无是处,于后宫,她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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