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喜爱铁三郎他们的豪爽粗鲁,但那种喜欢,只能算作“休闲”式的喜欢。偶尔相处,觉得有趣亲切;但要我长久与那种豪爽粗鲁相处,即便仅是顶个名份,那也万万不行。
“本来这群人里,有个张典堪堪一提,可他的却是前朝武将世家败落的遗种,有恢复祖上荣光之志。你若嫁他,免不得要替他筹谋策划,于你的本性大相违背,还不如不嫁。”
“那么,老师以为高蔓合适吗?”
“当然。高家几乎历代都有子弟得以尚主,女子当家,养成了对女子不加轻鄙的风气。高家男子素来不强求妻子温驯听话,只要女子行事有理,便不予干涉。甚至于他家对夫妻不和,即分院别居之事习以为常。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就算丈夫再不争气,总也委屈不到你。”
敢情老师替我择婿,连可能夫妻不和的后路也考虑到了么?
假如高家真有这样好的环境,那我方才开罪高蔓,实在是大不智之举。我就算看不中他的人,那样的家庭环境也十分令人向往啊!
我摇摇头,又想起平舆王的事:“老师为什么要我见平舆王?”
“平舆王是个酒色王爷,也不知从哪里听到我在替你择婿的消息,突然就想见见你。”老师看着我,慢慢地说:“而我想看看你,在面对与……他长相相似的人时,能不能慧心不乱。”
原来老师竟是这样的用意,我心头一震,说不出是恼是羞是怒是惭,五味陈杂纠结。
室内一片寂静,许久,我才涩然道:“老师,您多心了。”
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起身道:“我本来和卢郎中约好在酒肆南院吃酒,被平舆王一扯,多半要误了时辰。你自回家去吧,今晚我会在城中留宿。”
“是。”
我待要送老师过去,老师却一摆手:“你方才不是和朋友饮酒么?自去你的,不必管我。”
我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心思几番转折,将刚才老师替我挹出的渌酒饮尽,还杯于案,轻声低喃:“老师啊老师,我知你用心良苦。可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不是说忘就能忘,说断就能断的啊!”
一个理智冷静的人,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控制自己的思想——然而,那心间偶然闪动的情愫,来是无迹可寻,却如何防范得了?
夏日院中的花木葳蕤,昌蒲青葱,我走出雅间,看到外面一簇开得艳盛的翠雀草,忍不住隔着廊栏伸手抚了一下,心有所感,叹道:“花开花谢需时日,此心此意难为情。”
老师拿平舆王来探我的心思,实在是大错特错,除了让我被逼得太急,反而陷入了危险的情境外,于事无补。
翠雀草花瓣初展,未到凋谢之时,我的手没有刻意收敛力道的触到它,它也不随指散落,依然紧立枝头。
我看着这柔弱但却不肯随我的意落地的花朵,收回手指,微微苦笑,转身向严极所在的雅室走去。
这一走动,我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道目光投注在我身上,随着我的走动而游移。
谁在看我?
我脚步停止,忍不住转头向目光投出的方向看去。
我一回头,那目光便倏然收了。
看方向,那看我的人,可能就在老师和平舆王所坐的雅室旁侧。
我心中一凛,转身快步向那间雅室走去。雅室门紧闭,低垂的窗纱纹丝不动,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这雅室与我和老师刚才坐的位置只一墙之隔,如果里面的人没有听曲观舞,留神细听,我和老师说的话,岂不是全都要落进他耳里?
我心一紧,扬声问道:“在下斗胆请问,室内是何方雅客?”
室内无人回答,里面却“咚”的一声,似是有人将酒杯放回案上时,由于心绪杂乱,手力拿捏不准,放得太重。
我的心被那“咚”的一声响惊得提高了一下,呼吸一滞,一股属于女性特有的直觉,令我猛地冲到室前,推开了室门。
门内还垂着一层纱幔,纱幔隔着,一时还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人。
可心间那女性特有的直觉,却已经告诉了我,那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能这样叫我心跳如鼓,直觉的想要接近,但又害怕接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我这样的惊慌,到底是怕他听到我和老师的谈话,还是怕见到他,又或者是太想见到他?
靠得近了,便能看见室内那人坐在案前,腰身挺得笔直,仿佛与我一样,都因为紧张而全身绷紧,以至于想将身势放柔和一些,也是不能。
我呼了几口气,才伸出手去,想将纱幔撩起。可那只做惯了手术训练,素来平稳的手,此时却微微地颤抖,分明不听我的使唤。
薄薄地纱幔在我指尖,随着我的手指的颤抖而微微浮动,但我却始终没有将它撩起,可我也没有将手收回来——撩开,我不想;放下,我不甘。
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在刹那,有人替我解开了犹豫:“别动它。”
这声音我能听到的机会不多,然而由于心里不知不觉的想得多,以至于它入耳明明陌生,但心里却感觉到了无比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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