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浦青盯着她,目光似利剑,仿佛要将她洞穿,又道:“沉姑娘不知老夫为何人,但老夫认识你,不但认识,还有些许纠葛。长话短说,陛下是老夫一手扶持着坐上这龙椅的,他做过什么,心中所想,老夫再清楚不过了。只问一句,陛下有难,你帮不帮?”
她透过他清明的瞳仁,看见了自己的犹豫,不禁自嘲,其实谁都有私心,只是不到坦诚布公的那一刻不肯承认而已。她舔了舔略为干燥的唇角,有些嗫嚅道:“我为什么要帮他?”
齐浦青盯着她看了一瞬,忽而大笑道:“老夫也曾年轻过,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什么。如今是两军对峙,又况乎老夫来此,陛下并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让老夫知道你,没有时间细说其间曲折了。老夫只能说,他值得你一帮。”
如此赤裸的拷问比起他腰侧悬挂的长锋更令人局促难安,他不需靠近一步,已将她逼至死角。残阳逼目,赤欲滴血,一点一滴都在灼烧她的真心。他不说为何帮,也不说怎样帮,独独把帮或不帮的问题抛给她,她没有任何借口,退一步即是对立,然后是将过往的十一年全盘否定。
半晌,她只吐出了一句:“齐将军,你真狠。”字字切齿,仿佛压城欲摧的黑云。
齐浦青不语,静立着看了她少顷,目光恍若此时的夕阳,徐缓地流淌,却炽热得逼人。继而,他轻哼了一声,嘴角微挑,转身间玄甲窸窣,平静地诉说一个武夫的怒意。
“我帮。”齐浦青猛然回头,她却是颓然转过身,一手撑着桌面,只露了侧脸给他,眼帘低垂,眸光细碎。齐浦青大步上前两步,与她近在咫尺,一身浓烈的血腥绞得她几要窒息,她强忍着喉头翻滚的恶心,淡然道:“将军但说无妨。”
齐浦青刚要开口,门却豁然洞开了,林宸封闯了进来,甲胄半披,目光一触及齐浦青,眉眼便凌厉了起来,他步步逼近,声似沉磬:“齐将军,借一步说话。”两人一君一臣,若非有所顾忌,他断不必如此客气。
齐浦青脸色微变,蚕眉紧障,扫了她一眼,还是同林宸封出去了。两人不知转到了何处,她听不见半点声响。
两人皆去后,她便如抽空了气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连忙倒了些茶水。手指一颤,茶又洒了满襟。久置未换的茶已凉透,泼在衣上更是凉侵肌理,一股不适上涌,她吐了一滩酸水出来,胃里更空了,却才觉得舒坦些。
匆匆擦拭了衣襟,咽下几口冷茶,她长舒了一口气,却又被一句怒吼“你这是让她去送死!”给吓住了。林宸封的声调高得近乎扭曲,她才发现两人离屋子并不很远,只是各自都压低了声音,不知是谈到了什么才让他遏不住怒气吼了出来。
只是如此一声,外边又恢复了沉寂,她独坐屋里,反倒有些局促,反复摩挲着茶杯,像是临审的囚犯。
无何,谈话似乎不欢而散了,林宸封走进屋内,身上还残有几分怒气。他定了定神,转身向她走去,每一步的分量都在减轻,目光在触及她紧锁的眉宇的那一瞬,如火如寒冰般迅速消融了,只余下潺潺笑意。
他在她身旁坐下,想要握住她的手,温凉相交的那一瞬,她微颤了一下,别过头去,还是任由他缓缓握紧了自己的手。他轻声说道:“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忘记罢。”字字挟暖,不然怎吹得她耳根微红?
见她一脸深沉,不知思绪又飘向了何方,他正了正色又道:“我是说真的……”
“我不是不信。”她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他哪次骗她她不知道?真真假假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还推拒着不肯面对而已。
“饿了吗?想吃些什么?”“告诉我罢。”两人的话同时出口,交融成一片沉默。
半晌,他轻叹了一声道:“你别管了,这不是你能应付了。”
她却轻笑一声,说道:“以前哪次是好应付的?我不也走过来了吗。你坐上这个位子,不管我占了多重的分量,我也不想功亏一篑,权当是帮人帮到底了。”
他看着她已许久不在自己面前展露的笑颜,却是半点轻松不起,曼声道:“这次不一样,以前再怎么闹,总有人帮着你,可这次一去,谁也帮不了你。”
“那你呢?”她轻声问,心弦却紧到了极致。
望着她舒缓的眉眼,他却沉默了。
日完全沉下了,天转暗,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连成了一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雨过云天青…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沉默良久,林宸封又将这话说了一遍,窗外的雨打在枯木里,如同他的声音一般低沉。
沉霖笑了笑,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说道:“只是你欠我的太多,你若是死了,我找谁讨要去?只能是咬着牙帮到底了。”稍顿了顿,她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他拧着眉看她,其实心里已隐约有了答案。
她还是笑着,却多了几分苍凉,说道:“就是若事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若不成,后事也由不得我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要透过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到心底,却只看到一片幽深寂寥,更多的已被虚虚幻幻笑意所掩盖。他低声问:“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她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犹记三年前帝都的春末,清妃的竹居里,他曾问了同样的问题,还道若是她还有顾忌,那么他会保护她,直到她无所顾忌。她当时笑他不自量力,不过是夏武帝手中的一颗棋子,而现在,他确然是坐上了昔日夏武帝的位子。自己还顾忌什么?除却那些真真实实的伤害,她还顾忌什么?
似是沉寂了许久的潜流蓦然浮出水面,在那些可原谅与不可原谅间,原来还有更大顾忌,更真实可触的顾忌。
她长吁了一口气,淡然道:“你只知不在其位,身不由己。可知登上了这个位子,有更多的身不由己?”
听了她这云里雾里的一句话,他先是眉宇一沉,继而立时站起了身,拉过她的手便要往外走。她不明所以,忙挣开,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他眉一挑,轻笑道:“你无非是怕我当了皇帝,许多事身不由己,譬如联姻,譬如委屈了你,那还不好办?武帝能利用你前朝公主的身份,我怎么不能?只要我还你一个凤凰的身份,随以天主七星之名,遇事便抬出天意不可违,还怕朝中议论?”他确实很了解她,许多话不需咬说出口,循着三两字便可找到根源。
她冷下了脸,声音也是这般清清冷冷:“你以为这事就是拉我出去吃顿饭,介绍介绍那么简单?”
他未看到她的脸色,还是一副轻松语气:“待战事毕,班师回朝再正式册封,有何难?”
她甩开了他的手,面上浮着深深浅浅的怒意,声音却愈发低沉:“我们之间,便是一个名分能说得清的吗?”诚然她顾忌着后宫三千,但这也不是唯一的心结。
他回身看她,眉宇纠结着几分不解,还是耐心问道:“那你还想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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