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头不要放在板机上……对,就放在板机后面,听到预备号令后再将食指搭上去……”有老兵给新兵提点决窍。
反倒是站在阵列右侧,身为指挥官的都头梁阿水心里有些紧张,毕竟这与以往砍杀那些软脚虾一样的官兵不同,金兵的凶悍传闻,可是听得太多了;而且也不是在自己熟悉的水面上……更是自家当上天波营都头以来,指挥的首战,可不能丢人啊!
随着八骑金兵越逼越近,那沉重的铁蹄重重敲击在河滩碎石上的闷响、马背上那厚实的披甲身影的威压、反射着阳光的沾血刃面……天波营有少许士兵稍有波动,但很快就被本队老兵出身的伍长、什长压下。
说来也怪,当士兵情绪波动时,身为指挥官的梁阿水反倒镇静下来,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这种越是危急关头,反倒越平静的心态,正是梁阿水与众不同所在,此亦是为将者最需要的素质。只不过百将当中,怕难有一人。而这也正是张荣在如此多的手下悍将中,独独挑出梁阿水为第四战船都都头的原因,而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水性绝佳而已。
“他娘的!就算火枪打不死这些腌臜货,爷爷用渔叉子也能将他们全挑死!”梁阿水这么一想,心情豁然开朗。然后按照参谋龙旭所教的指测法测算敌距,应该是进入六十步了……梁阿水一顿手中二十来斤重的渔叉子,猝然斜指向日,嘶声厉喝:“预备——射击——”
就在梁阿水发令的同时,两支箭矢从六十步外飞射而至,目标正对准他——谁让他身上穿着一件醒目的铁叶甲,而且还在发号司令,明显就是这一支小队的指挥官呢。
梁阿水反应很快,手中铁叉一横,磕飞其中一箭,但另一箭却射中了他的肩膀……不过很幸运,他铠甲披膊上的吞兽是纯铁打造,做工精良,而且金军弓手所用的弓力显然不足一石。这一箭虽然射穿了铁质吞兽及衬底的皮铠,但入肉半分后便再无动力。
梁阿水呲了呲牙。猛地拔出箭矢,一折两断,很想怒吼一声以壮声势。只是满耳都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与惊马长嘶,眼前烟雾弥漫,呛人熏目。
梁阿水一只手拚命扇开眼前烟雾,一只手撩起战袍捂住口鼻,同时努力眯缝着眼,透过迷雾观察首轮火枪齐射的效果。这样的齐射训练,在梁山校场的靶场上最少进行过三十次,每次效果都很惊人。只是那毕竟是训练。现在是真正的实战,效果又会如何呢?
前后两排射击结束,二十名火枪兵顾不得查看结果,立即按照已练习不下千百次的训练程序。低头弯腰。尽可能缩在旁牌保护范围内。然后从药囊中取裹皮铅子与定装弹药。尽量快速完成从装药、夯实、填弹、注药等一连串战术动作。
可是当火枪兵完成一系列动作,抬头准备再次射击时,却惊愕地发现。敌人不见了!人都到哪去了?
答案是全躺地上了。
梁阿水及他的天波营战士们受烟雾影响,未能在第一时间内看到效果。而在火枪阵侧方二百步外的那名宋将却看得真切:当时金军哨骑已经开始加速,距离那支小队阵列不到五十步,金兵显然是想一举冲垮这支小队。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连串奇怪的、像是节庆时爆竹发出的响声。接着就见三名金兵摔落马下,其中两人是直挺挺掉下马的,另一人则是马失前蹄,重重落地后挣扎难起。
不等金兵回过神来,又是同样一阵砰砰响声,又一名金兵中枪倒毙,同时有三匹马亦中弹踣地。在后面的两名金兵弓手猝不及防之下,一人被地上的马尸绊倒,另一人则被胯下的惊马从背上甩下来。剩下两名披甲兵则完全被打懵了,任由同样受惊发懵的马战驮着向两侧远远跑开。
其中一骑好死不死正好从梁阿水前方二十余步外掠过,被梁阿水倏地举叉飞掷,穿胸坠马而死。另一骑更倒霉,竟被惊马驮到河岸边,一翻踢腾之下,被甩进河里。金人多不识水性,正惊慌扑腾之际,被河岸边聚而未散的宋军溃兵贾起余勇,七手八脚按压溺毙。
这突如其来的爆响与打击,不但一举将金兵打垮,同时也令那宋将再度大吃一惊,这是何种兵器?竟恁般厉害!只一击便杀溃一什金军的精锐哨骑,大宋何时有这般强悍的新式杀器了?
那群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已经散得差不多的宋军,隐隐听到战场上竟传来这等古怪的响声,也不由得慢慢停下逃命的脚步,回首张望。
二十发铅弹,嗯,应该是十九发(有一枪哑火),两轮射击,四十至五十步内,共击毙金兵三人,战马四匹,同时造成三名金兵坠马,两名金兵落荒而逃。成本如此之低(铅丸火药加起来损耗不过百钱),战果却这般丰硕,梁阿水表示很满意。
如果不使用火枪,而采用箭矢的话,别说战果远没有这样好,就算最后同样击溃金兵,估计也要射出一两百支箭矢。按一支箭矢二十钱算,最终也要耗费三、四千钱,更别提自家还有可能遭受损伤……这样一想,梁阿水就更满意了——这不能怪梁阿水抠这等小钱,主要是以前梁山寨缺粮缺钱缺兵甲缺器械……总之除了人,什么都缺。一支箭射出去,如果没射中敌人,都算是损失。在这样的情况下,容不得梁山上下不精打细算。
而在张荣重返梁山之后,同样屡屡对他们这些都头级将官强调:“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就是物资,就是财力,就是人力。尤其是一场长期战争,必须重视战争成本,才有可能坚持下去并争取最后的胜利。”
金军哨骑是被打垮了,不过还有首尾没收拾完。三名坠马的金兵虽然不同程度受了伤,受惊的战马也远远跑开去,但这些哨骑都是金军精锐,意志顽强,竟挣扎而起,重新捡拾刀弓,意欲再战。
“果然够悍勇,骨头也硬……好!爷再赏你们百钱!”梁阿水大声下令,“火枪兵全体出列,向前十步——走!”
二十名火枪兵应声出列,排成两条散兵线前进十步,然后前排半跪射姿,后排站立射姿,端枪瞄准。
“只有三十步!你们距离目标只有三十步!而且还是缓慢移动的靶子,如果有谁脱了靶,晚餐只许吃粳米,鱼肉什么的别想了!”梁阿水口沫横飞地训斥道。
砰砰砰!二十枪齐发,百钱“打赏”,三名金兵人人身上带着五、六个枪眼,血如泉源,切齿瞠目,不甘仰面栽倒。
“周大、王十四,你二人脱靶了。晚上加餐没份,另外空枪瞄任意靶练习一百次,由本队什长负责监督!”梁阿水黑着脸,尽管忍了又忍,末了还是骂出声来,“记吃不记打的憨货。”
脱靶的两名火枪兵臊得满面通红,不敢抬头。
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将两千多宋军撵得鸡飞狗跳的八名金军精锐哨骑,连一个冲锋都没来得及发起,就这么完了!
那宋将与那监视他的最后一名金兵弓骑,全都呆愣地定在马背上,如泥塑一般。
枪声停歇好一阵之后,那金兵弓骑浑身一哆嗦,如梦方醒,骇然拨转马头,便欲遁逃。
此时火枪兵远在两百步外,与其对峙的宋将又臂膀中箭,失去开弓之力,此时飞骑而逃,似乎无人可阻……至于那些散落的宋兵,还是别把他们算上了……
却见那宋将突然右足甩脱鞍镫,身体后倾,以右足撑在弓臂上,然后右手搭箭张弦,箭镞直指金兵弓骑后心——绷!弓弦剧颤,箭去如电。
那金兵弓骑刚打马跑出不到十步,全身剧震,身体骤然一挺,就那么直直摔下。“波”地一声,箭镞被身体与地面两下里一挤压,穿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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