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从莫海拉广场吹过,掀起麦特的斗篷,迅速地将他身上的污泥冻成硬块。他和诺奥快步走出巷子,这时太阳已经被屋顶掩住了一半,地面上拉出了长长的阴影。麦特一只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握着系住银色狐狸头的皮绳,那枚狐狸头就放在他的外衣口袋里,他随时都能把它拉出来,他的斗篷只是垂挂在背后,此刻他根本没心思把斗篷拉到身前来御寒。他从头到脚都痛得要命,代表着厄运的骰子仍然在他的脑袋里翻滚不停,让他几乎没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他时刻警戒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害怕那只古蓝从另一个墙洞中钻出来。莫海拉广场上的铺路石板间有许多缝隙,这让麦特感到不安,不过那只怪物似乎不会在公开场合攻击他。
广场周围的街道里传来各种噪音,但广场上只能看见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跑过娜瑞妮女王的雕像。有人说这尊雕像举起的手是指向为艾博达带来丰厚收获的大海;也有人说这只手所指的是艾博达面临的巨大危险。还有人说这位女王之所以只露出一侧的胸部,是因为她的后继者们想要提醒国民,娜瑞妮女王并不是绝对坦诚的。
平时的莫海拉广场上总是能看到许多散步的情侣、叫卖的摊贩和乞食的乞丐,即使是冬日的寒风也无法将他们赶走。但自从霄辰人到来之后,所有的乞丐都被抓走,安排去做各种工作,而其余的人即使在白天也都会尽量远离这座广场。实际上,大家要躲开的是广场后面的泰拉辛宫,这座由许多雪白圆顶、大理石尖塔和雕铁围栏组成的庞大宫殿,是有光之仁慈、四风之主、风暴海守护者之称的阿特拉女王泰琳·青泰拉·密索巴的住所,当然,她实际控制的国土只有艾博达和周围骑马数日可达的地方。让人们害怕的并不是她,而是这座宫殿的新住客——苏罗丝·赛贝勒·梅戴拉斯,霄辰女皇御下的女大君,霄辰先行者的统帅,正是她给这座宫殿带来真正的威严气势。
这座宫殿的每个入口都站着穿绿色外衣、白色宽松裤子和绿色长靴、披挂镀金胸甲的密索巴家族卫兵,以及带着昆虫头颅一样的头盔、穿各种彩色铠甲的男女战士。苏罗丝女大君说,阿特拉女王需要安全和静谧的休息环境,而泰琳完全赞同她的说法。
麦特想了一下,便带着诺奥走向一个马厩门口,毕竟他带着陌生人,走在直通王宫正门的大理石阶道上可能不太方便,而且他在被泰琳找到之前先要把满身的污泥清洗干净。他上一次在酒馆里打架之后衣冠不整地回到宫里时,泰琳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她的不悦。
几名艾博达卫兵握着长戟,站在马厩门的一侧,同样数量的霄辰人手持带穗的长枪站在另一侧,他们全都僵硬得如同那尊娜瑞妮的雕像。“光明祝福你们。”麦特客气地向艾博达卫兵低声说道。向艾博达人保持礼貌肯定是不会错的,但不管怎样,艾博达人肯定比霄辰人要温和得多。
“光明也祝福你,大人。”身材矮壮的艾博达军官一边回答,一边缓步上前。麦特认识他,他叫苏力凡·萨拉特,是个好人,总喜欢说几句俏皮话,也很懂马匹。苏力凡朝麦特摇摇头,用镀金的军官短杖敲敲自己的尖顶头盔。“你又打架了,大人?如果让她看见你这个样子,宫里肯定又要刮龙卷风了。”
麦特耸耸肩,竭力不让自己的身子太过明显地靠在手杖上。有这样说俏皮话的吗?这个肤色黝黑的男人真是有条剃刀般锐利的舌头,他相马的本领也只是一般而已。“我的一个朋友想住在我部下那里,没问题吧?”麦特粗鲁地问,“要知道,我的部下那里已经有不止一张空床了。”迄今为止,他的部下已经有八个在跟他走进艾博达市区后死在那里。
“我这里没问题,大人。”苏力凡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那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带着怀疑的神情咬着下唇。不过,至少在昏暗的光线下,诺奥的外衣做工还算不错,上面甚至还装饰着缎带,样子看起来比麦特要好得多,所以苏力凡很快就放心了。“不需要把一切都向她报告,所以,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麦特皱起眉,但还没等他说出什么会让他和诺奥不得好死的话,三个身披重甲的霄辰人策马跑到他们身边。苏力凡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
“你和你的贵族妻子住在女王的宫殿里?”诺奥盯着马厩大门问道。
麦特拉着诺奥向后退去。“等他们先过去,”他朝那些霄辰人点点头。他的贵族妻子?该死的女人!还有他脑袋里那些该死的骰子!
一名霄辰人高声说道:“我在执行苏罗丝女大君的命令。”然后拍了拍挂在披甲肩膀上的皮背包。她的头盔顶上竖着一根细长的羽毛,表明她是一名低阶军官。她的胯下是一匹高大的褐色骟马,一看就知道脚力不错,另外两个霄辰人的坐骑也都是好马。除此以外,他们身上就没什么让麦特感兴趣的东西了。
“光明祝福你们,进去吧。”苏力凡向他们微微一鞠躬。
那个霄辰女人也在马鞍上向苏力凡鞠躬,她弯腰的幅度和这名阿特拉军官毫无差别。“光明也祝福你们。”她以缓慢的语调说完这句话,就带领两名部下走进了马厩。
“真是奇怪,”苏力凡看着那三个人的背影,喃喃自语,“他们总是向我们要求进门的许可,却不是向他们的人要求。”他用短杖朝大门另一侧的霄辰卫兵指了一下,那些卫兵纹风不动,甚至没有朝三名霄辰骑士瞥上一眼。
“如果你不允许他们进去,那会怎样?”诺奥低声问着,随手拉了一下拴在背上的包袱。
苏力凡转过身,腰挺得笔直。“我向我的女王立下了誓言,这就够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也立下了……自己的誓言。大人,给你的朋友找张床,同时警告他,在艾博达,有些事最好不要说,有些问题也最好不要问。”
诺奥显得有些迷惑,辩说自己只是好奇,但麦特以最快的速度和这名阿特拉军官互道祝福后,就推着他的新朋友走进了大门,然后他以最低的声音向诺奥解释什么叫窥听者。诺奥刚才的确从古蓝手中救了他一命,但他不会让这个老家伙再把他的命交给霄辰人。霄辰人之中还有一种叫做觅真者的,麦特对此所知非常有限,而即使是那些会随意谈论视死卫士的人,在提及觅真者时也会立刻闭嘴。不过麦特至少知道,和觅真者相比,白袍众的裁判团不过像是一群只会玩弄苍蝇的小男孩罢了。
“我明白了,”诺奥缓声说,“以前我还不知道这些。”他似乎对自己很生气。“你一定和霄辰人打过不少交道。你也认识那个女大君苏罗丝吗?我根本没想过你竟然会住在这里。”
“我喜欢在酒馆里和士兵聊天。”麦特没好气地答道。当然,只能在泰琳愿意放他出去的时候。光明啊,他也许就要结婚了!“苏罗丝不知道我的存在。”他非常希望这种状况能维持下去。
那三名霄辰人已经离开麦特的视线,他们的坐骑也被牵进马厩里。几十名罪奴主正在对罪奴进行夜间训练,让她们在石板铺成的院子里沿着一个大环形路线行走。几乎半数穿灰袍的罪奴都是黑皮肤的女子,只不过她们的脸上都没有了寻风手的首饰。她们还有更多同伴在这座宫里和艾博达的其他地方,看来,霄辰人在来不及逃走的海民船上收获颇丰。
这些海民大多表情沉重而顺从,或者面无表情,还有七八个人只是呆滞地盯着前方,眼神混乱困惑,仿佛仍然不相信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每一名罪奴身边都有一名霄辰罪奴陪在身边,握着她的手,或者用手臂环圈住她,微笑着,朝她悄声耳语。当然,这些罪奴的脖子上都有一只银色的项圈,并透过一根银索连在罪奴主的银手镯上。这些罪奴主正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们,有几名眼神混乱的罪奴握着那根银索,仿佛握着自己的生命线。这让麦特想发抖,就算是裹在身上的湿衣服也不曾让他感到如此寒冷。
麦特带着诺奥以最快的速度走过院子,但这时,一名罪奴被一个身材丰满的灰发罪奴主牵着,恰好走到他面前。这名橄榄色皮肤的女子既非霄辰人,也不是亚桑米亚尔,看起来,倒很像阿特拉人。她看着罪奴主的眼神就像是一位管教坏脾气孩子的严厉母亲,她名叫苔丝琳·巴拉登,在成为霄辰人俘虏的一个半月之后,她的面容恢复了红润丰满,但她光洁无瑕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每顿饭只能吃石南草的表情。她缓步跟随着牵引她的银索,毫不迟疑地服从罪奴主低声说出的每一个命令。这时她停下来,朝麦特和诺奥深深地鞠了个躬,但就在这一瞬间,她黑色的眼睛里朝麦特闪出一丝强烈的憎恨。随后,她就继续跟着罪奴主在院子里沿环形道路行进了,很显然地,她也放弃了反抗。麦特看见过只犯一点小错的罪奴在这个院子中被倒吊起来鞭打,直到她们哀号不止,苔丝琳也遭受过这种刑罚。她从没对麦特做过什么好事,也许还做过几件对他不好的事,但麦特并不希望她会有这样的遭遇。
“总比死了好。”麦特嘟囔着,继续向前走去。苔丝琳是个强硬的女人,也许时刻都在计划该如何逃脱,但无论多么强硬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全体海民的诸船长和她的剑士长的脑袋已经被插在高竿上,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哀号一声,但这样并没能让一个海民罪奴获救。
“你真的这样想?”诺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一边又笨拙地拉了拉他的包袱,他那双不甚健康的手在握住刀子时相当灵巧,但在做其他所有事情时却都很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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