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纷纷暮雪时节,物是人非,早已不复当年。孙昭覆了大氅与风帽,径直向翳月殿而去。
翳月乃是遮蔽月华之意,正是冷宫之所。母妃当年究竟居于何所,孙昭定要看上一看。
衣袖忽然被人牵住,孙昭不由止步,愣愣望着身侧之人,“你做什么?”
楚云轩的眸子黯了黯,“殿下,前面是翳月殿,没有圣谕,不得擅入。”
“楚大人在此处等候便是。”孙昭抬起脸,眸子里水气氤氲,“本宫一人承担罪责。”
言毕,她长袖轻扬,甩开他的手臂。漫天飞雪被这疾来的力道打乱,旋转着四散开来。孙昭兀自前行,并未回头。
楚云轩止步一瞬,便又跟上。
翳月殿荒芜了几年,于大雪中更显萧条。若不是有两个老迈宫娥在殿外扫雪,此处与破败的民居更无区别。
一位宫娥见了孙昭,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贤妃娘娘”,另一人却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道:“你老糊涂了不成?”
两名宫娥于大雪之中跪在殿外,白雪没过膝盖,冷得瑟瑟发抖。
孙昭立在廊下,心底冰冷,她并不是冷酷无情,偏要折磨年迈的宫娥,实在是这二人胆大包天,竟是一口一个不知贤妃当年之事。
楚云轩道:“天气颇冷,早些回去罢。”
孙昭点点头,心中却想,若是齐骁在此,两个宫娥恐怕早吓得跪地求饶。可若是齐骁,又如何撬开二人严实的嘴?
“贤妃娘娘泉下清冷,本宫这便拟一道旨,遣你二人去陪她。”孙昭语气寒凉,于这天寒地冻之中,别有刺骨之意。
楚云轩惊愕,抬目去看她,却见她笑中带着狠绝。
两个宫娥听了,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可怖神情。
既没有磕头求饶,也没有谢恩。孙昭心想,看来她还不够狠。
“你们的亲人,本宫会好生照顾,安乐……至死。”孙昭微微一笑,漂亮的桃花眼亮了亮。
此言一出,其中一人竟然吓得哭了。对于在宫中垂老一生的宫娥来说,死又何惧。怕的是死后,连个祭奠扫墓之人都没有,孤魂野鬼,无处可去。当日齐骁扬言火烧曲阳观之事,孙昭记忆犹新。有时候胁迫一个人,并非一定要伤其性命,捉住其七寸乃是上上策。
据宫娥所说,母妃当年也是在这寒冬腊月,坠入镜湖溺亡。可翳月殿是冷宫,镜湖却在万寿宫的殿群之中,母妃为何去了镜湖?
孙昭一刻也不懈怠,便又往镜湖而来。镜湖位于颐寿殿与万寿殿之间,万寿殿乃是父皇的居所,难道是那一日,母妃的目的地原本是万寿殿?
虽然途经颐寿殿,孙昭却来不及驻足,一心向镜湖而去。厚重的大氅被覆上了薄薄的白雪,孙昭却毫无察觉。走了数步,她忽然回头,衣衫上的落雪纷纷下坠,“楚大人在此处等待片刻。”
楚云轩点头,负手立在镜湖拱桥之上,见孙昭一人绕着湖边缓缓而行,转身消失在颐寿殿的宫墙之后。楚云轩深吸一口气,在空气中品到一丝焰火的气息,自贤妃薨,鲜有人于这落雪的天气驻足镜湖。
他大抵猜得到玄音公主此行的目的。太子也曾心心念念贤妃故去之事,却苦于没有证据,无可奈何。
她这一回,又能查到些什么?
楚云轩少年之时便入宫陪伴太子。太子孙昱少年霸气,倒是有几分执掌天下之势,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城府不足,短谋少心计乃是硬伤。
再看玄音公主,虽然聪慧懂事,然而性情平和并无杀伐野心。她入宫中摄政的这几日,若不是齐骁暗中照应,又怎能一人只身宫墙内却毫发无损?
忆起方才她冷眉冷眼恐吓两个宫娥,差一点将他也骗了过去。楚云轩一度以为,小公主此次回宫,倒是转了心性,成了心狠手辣心怀恨意的摄政公主。可是那未曾冷到眼底的情绪,到底是教他抓捕住了的,她毕竟是出尘之人,怀了悲悯心思。
孙昭命楚云轩等在原地,自己却绕道颐寿殿宫墙之后。方才她走近镜湖,忽然闻到几缕刺鼻的焚烧之气。她曾经险些被齐骁活活烧死,对这味道再为熟悉不过,料想是有宫娥在镜湖私自焚烧见不得人之物。
她大步转过墙角,看到跪地之人不由一惊。那人定定望着她,竟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贵妃娘娘在此处作甚?”孙昭狐疑,贵妃林氏竟然在焚烧纸钱!
“臣妾……臣妾。”贵妃美眸一转,泪水涟涟,“臣妾在给陛下祈福。”
“祈福?”孙昭笑道:“给活人烧纸钱?娘娘莫不是盼着父皇归西?”
贵妃吓得跌坐在地,“请公主饶过臣妾。”
孙昭心中疑惑更深,“起来说话。”
孙昭去了许久,才失魂落魄地自颐寿殿方向而来。她的心中反反复复都是贵妃含泪哭诉之态,她说四年前,北齐皇子求婚不成,被大将军齐骁折辱,与此同时,却也败坏了玄音公主的名声。贤妃曾往万寿殿面见圣上,当日也不知是何原因,归来后便在镜湖投湖自尽了。
镜湖紧邻颐寿殿,贵妃每到冬夜,便听到镜湖方向传来呜咽的女声,想必是贤妃在此处哭泣。
楚云轩独自立在桥上,看到她缓步而来,柔弱的身躯在寒风中不堪盈盈一握,她的眼角似乎噙着泪,娇花般的容颜上不复明媚色彩,满是灰败。
“怎么了?”楚云轩轻声问。
“大人可知,四年前父皇拒了北齐皇子迟荣婚姻之事?”孙昭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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