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敛目,双手垂于袖中,微微交握,看起来意气舒扬。
张嫣想,这样的女子,骄傲聪慧,必得承担多一些的痛楚。但对于她们而言,纵然是痛楚,亦要真实,绝不接受和平的虚假。
这也是对于她的尊重。
所以,她亦垂眸,轻轻答道,
“不是。”
“那个时候,我人在北地。”
“北地?”丁酩愕然重复,显得有些失措,“怎么会?”
但她也终究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是将所有的关窍想通。一时之间,一股悲郁之气从心底泛上来,咯咯的笑着弯下腰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
他既然如此爱你——
他爱你,爱到,即使你已然离宫远走,他也为你封锁所有消息,让你有路可以回头;他爱你,爱到,宁知道北地凶险,也亲身相赴,只为了将你带回来;他爱你,爱到,为了你险些丢了性命,也丝毫不悔,不加一指于其身。
你们在未央宫中成婚,在北地结缘,历经苦难而感情愈显其真纯美好,可是,我呢?
丁酩只觉心中酸痛,几乎站立不住。
我也是花季年纪的女儿,也曾与你花前月下共赴鸳鸯帐。却被你们给丢在身后,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如今,我今年不过二十六岁,我不过才走完人生的一般路途,就要在这巍峨绵延的未央宫中虚度,为你们的爱情陪葬一生么?
张嫣垂眸,面上神色一丝也无,不知道是在为这个聪慧女子悲悯,还是在心伤自己将要面对的命途。
丁酩抬起头来,看见张嫣娇俏的容颜。
她瘦骨伶仃,青丝挽成简单的攒儿,系在脑后,素面可人,眉若远山,眼如秋水,当真是一等的美人。这些日子,她不见了踪迹,皇帝在整个长安城中找遍了角落,担忧的刻到骨子里去,自己却看着这张容颜极恨,只觉得怒火焚烧了理智,蓦然恶向胆边生,执起巴掌,摞在她的颈项之侧,“张嫣,你这般让人讨厌,信不信我敢打你一巴掌?”复又咯咯的笑,“陛下找遍了整个长安城,却根本不知道,你就被我们藏在未央宫的脚下,你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又怎么样,如今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是任我处置。”
“啧——”
她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张嫣脸上的肌肤,白腻的如同初雪一般,迷乱赞道,“真是美。”
“信平侯府的张娘子,果然国色天香。”
面孔蓦然一沉,“如今落到我手上,还当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后么?我便是打死了你,你的陛下也不会知道。”
什么也不说。
二八四:石室
张嫣伸出手,轻轻推开了她置于自己脸颊之侧的手臂,目光清凉之中,尚带着一丝隐秘的怜悯,
“你不敢的。”
“咯咯咯——”丁酩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用手指抚过服帖发鬓,笑的凌厉而又讥诮,“你凭什么说我不敢?”
我的人生因为你而落到这般可悲可笑的地步,如今,我在这苍茫的未央宫中已经一无所有,也就无可失去,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张嫣凝视着面前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失控的女子,目光太息,仿佛是为了丁酩,又仿佛是为了自己,
“因为,我如今虽困在这石室里不知明日如何,你却是要走出这石室的。”
人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只要不能隔绝身边的所有人,你的所作所为,便绝不是只关于你自己。
如果她的下落只有丁酩一人知晓,丁酩便是在这儿杀了自己,只要没有被人查出来,便也没什么关系。但当日复道之上的事情,自己虽然还没有推敲出全部关窍,却绝不是丁酩一个掖庭中的失宠七子能够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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