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到吴世民先生的屈原楚辞系列绘画,我认为是继承了历史主流的优秀传统,是极有现实意义的。爱国主义不是抽象的符号,是历代殉道的英雄贤者仁人志士组成的灿烂画廊。画屈原,古已有之。像鲁迅先生极为推崇“老莲的画,一代杰作”,老莲,即明代的陈洪绶,其《屈子行吟图》,最为有名而传世。但我认为,吴先生不是刻板拟古,而有创新。陈老莲的屈原行吟,形骨憔悴,有悲凄之气。而吴先生的笔下屈原,不乏气宇轩昂之貌,象征着他九死不悔不屈不挠的忠直气概!
世民先生创作的每幅画还附一阕词,共二十首。历史诗人咏屈原之作多矣,我所读过的唐人咏屈原者即超过五十人,包括李白、白居易、刘禹锡、孟郊、刘长卿、陆龟蒙、郑谷、贯休、李绅、许浑等。但据我目力所见,像吴世民先生一气填词二十首之多,似无前者。其词音节铿锵,气势披靡,情溢九曲,令人感佩!他出于肺腑凝聚于笔墨流泻出对先贤的真挚敬仰,真是令人扼腕感动,令人热血奔涌!这是向英雄先贤的精神礼赞。郁达夫说过:“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我们中华民族自古以来英雄层出不穷,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敬重英雄,爱惜英雄,讴歌英雄,吴世民先生的词、书、画对屈原的赞美,是他对我们的民族敬重爱惜英雄先贤传统的不绝延续。
吟诵楚辞,纪念屈原,是感动他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壮烈之美,是钦敬他对生命价值执着求索的精神取向,更是要继承他对奸佞昏瞆绝不同流合污的高洁情操,传承他对家国依依不舍的眷恋挚爱,正所谓“士不可不弘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木兰秋菊,芙蓉芳草,九死不悔,万古难磨!唯此崇之,岂有他哉?
其情也勃焉,其悯也深焉
——读杜卫东的散文
卫东兄新出散文随笔集《有一种悔恨叫永远》,请我为序,且情挚殷殷。几番推托,其意甚决。真应了古人那句话:“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者,卫东散文的风格、特点颇有影响,但散见于各报刊,挂一漏万,读者难窥全豹。惧者,我非散文名家或前辈,齿序比他还小两岁;又非散文界理论家或评论家,实在是无资格写序言的。所以,一闻作序,虽然不至于“晴天里响了个焦雷”,但也仿佛“战战兢兢,汗不敢出”。他的文学创作成就有目共睹,几与身齐,何可我置喙?
卫东是正直和重感情的人,心直口快,极具正义感,固守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我和他相识30年了吧?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北京法制报》副刊工作,那时副刊头条必须是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这是版面的柱石,每期皆需为此筹措。有次发稿时,尚无头条,忽然其他版的编辑转来卫东的小说。能得到名家之作,当然如释重负。小说是发表了,但此后并无深交。偶然会议、聚会时碰见,亦无深谈。他在《人民文学》《炎黄春秋》《追求》《小说选刊》都任过领导,是办刊行家;又是文坛多面手,举凡纪实文学、诗歌、报告文学、电视剧、杂文、散文……时时掠过我的眼眸,风头正劲,声名贯耳。几乎每次见到他时,或一身白色西服白色皮鞋,或上西服下牛仔裤,极具引领男士服装之潮流,亦有英俊潇洒之姿态,是文学女青年仰慕的人物。聚会上,常见其意气风发,侃侃而谈,令我每为之注目。我本身即寡言,所以望之多作沉默状。
据卫东后来对我言,以为你傲慢,故甚心中不快。近些年接触多了,互相增进了解,才有惺惺相惜之感。我们都是工人出身,经历仿佛。认真读了他的一些作品,始对他的为人为文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我很少写散文,随笔居多。这两种体裁其实完全不同。因而我一直认为,散文是不可轻易写的,须有极强的文学功底,极博的学识,极高的驾驭能力,极缜密的布局艺术,极具思想的构思,极具人格的情怀,这与杂文有异曲同工之妙,绝非胡乱堆砌辞藻、吹嘘煽情可以强求,或故作高深,或无病呻吟,或装腔作势,或里短家长,凡此种种,皆非散文之旨。散文于当今,几成套路和低档八股,真是令人嗟乎哀哉!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早就说过:“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如果二者皆无,除了可厌可憎,还谈得到“韵外之旨”“味外之旨”吗?
我读鲁迅散文,每每被他笔尖常带感情的悲悯情怀所感动,亦常有高山仰止之叹。故而,我也一直认为:散文,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随便涂写的。
散文评论呢?似乎也不能轻易臧否。古人有“月旦评”的韵事,那评论文章的都是些何等人物?!没有情怀、学识、风度,如果只是套路和词汇的因袭,及看不太懂的名词吓唬人,这就使散文评论走向穷途末路。我在不到20岁时,参加文化馆业余文学创作组和北京市工人影评组,其实是阴差阳错。本意向往诗歌创作,却给我分到评论组,很羡慕在诗歌组的顾城,那时他还没有名气。评论组里有后来成为学者的钱光培等。初生之犊,写过不少评论,但在那个年代(20世纪70年代初期至中期),评论文风受禁锢,所能评论的作品极其有限。唯一的成果是在1975年的《北京文艺》(《北京文学》前身)上,发表过有关刘心武小说的评论。所以至今,我有自知之明,不仅很少写散文,更极少写评论文字。
古人说,“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推崇到极高的地位。当然,文章不仅仅是散文。但写散文,不仅应该认真、严谨,更应具有思想和情怀,绝不是粉饰太平、矫揉造作的顾影自怜,更非居高临下、装腔作势的高头讲章。古人有颇多的优秀散文,也有简明扼要的理论,在此无须引用。仅看鲁迅、老舍包括张恨水等大家的作品,情怀溢于其中,发乎其外,是高尚、纯粹的悲悯情怀。对下层劳动人民的同情,对大多数人生存状态的关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其实是一条绵延不绝的脉线,由古人贯穿到近代、当代有良知、有襟怀的作家血脉里。君不见,古人即便写山水游记,也多有情怀和言外之旨,而绝非旅游景点说明书。
我读卫东的散文,便深有触动、深有回味、深有感慨!现在充斥媒介的所谓散文,我极少读,包括那些洋洋洒洒、貌似高深的散文理论和评论文章。卫东的一些散文,有些发表时我已读到,这次重读仍然使我感动。现在的作家们,很少有人关注下层劳动者,关注大多数人的生存状态,关注他们的喜怒哀乐、柴米油盐。而卫东则倾力而写,他的《买瓜记》《彩虹》《优优的眸子》《路边有个剃头匠》等,字里行间洋溢着温情、怜悯,嘘拂着对最下层农民打工者的尊重、关切。没有华丽的词藻,没有虚伪的粉饰,一切都是那么真挚、自然,表达的是发自内心的悲悯情怀,无一丝造作,无一丝作态,堪称散文界清新之风,情怀真心流露之笔,是那种开会采风、游山玩水的游记式散文完全不可比拟的,亦是小家慵懒的日记体散文完全不能比拟的。如《彩虹》,卫东不仅倾注情感写出他熟悉的农民工的生存状态,还注意到农民工的内心世界,看到他动情的对彩虹的赞美。而卫东的内心也受到强烈的撞击和感染,他不由得也发出了由衷的礼赞:“人世间最动人的彩虹,其实不一定在天上哟!”这发自内心的赞叹,是象牙塔中的文人看不到也发不出来的吧?
悠闲、休假、旅游、采风、笔会……使我们几乎接触不到社会的底层,接触不到真正的下层生存状态。写散文、随笔,趋于应酬,在抒发虚假、敷衍、做作甚至虚假的情感。一个真正的散文家不应该轻易动笔,应该有高尚的悲悯情怀、真诚的同情心、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当然,还必须有干净、无可有可无文字的写作能力。“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我以为卫东一些散文达到了这一境界。诸如他写下层劳动人民的散文,不仅仅是悲悯,而更使我们读之感动的同时,可以感觉到时代的气息,商品社会对原有温饱生活的冲击,对传统道德理念的淡漠、撕裂和抛弃。
卫东上述散文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即悲悯有之,而无悲观、绝望,突出描述了中国下层人民坚韧的生存意志和艰苦环境中的适应能力,及乐天达观的心理,这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繁衍数千年而不灭之所在。而卫东笔下的农民工们,也正是继承了先民的韧力,不懈挣扎、竞争、拼命苦干,这种精神难道不值得放笔讴歌?
我欣赏卫东的文笔,能传神地细腻刻画人物的一颦一笑,和细微的心理变化;用白描手法,令人物呼之欲出。他笔下的底层小人物,尽管在社会变革的冲击下,在伦理道德的迷失中,仍然坚守着胼手胝足的生存底线,仍然秉持着诚实善良的处世原则,仍然维护着立身明理的做人品质。他笔下的小人物,再次验证了没有读过什么书的卑微者的明理,而现实中许多所谓高贵者,其实并不配“读书明理”这四个字!
卫东写底层小人物的散文,还有一个显著的特色,是纸上嘘拂而来的令人感动的温情。一种是作者的温情,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悯怀;另一种是小人物相濡以沫的温情,对他人的温情,对尊重自己的人的温情,对社会渴求回报的温情。这两种温情交映生辉,使文章充满了悲悯情愫的光芒。卫东的文笔不是施舍,不是造作,是他发自内心的流泻,是他为人极致的浓缩。胡适之先生有句名言:“不作言之无物的文字。”卫东之文字,岂止是言之有物,更是言之有情怀,言之有深思。真是其情也勃焉,其悯也深焉!所以,必有深重之情怀,才必有感人之作品,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卫东集中还有他写军旅生涯的散文,如《那一脉青山,那一片天》,取事兹小,襟怀兹大;感慨于今日之环境,而寄托于昔年之杂陈,不禁令人读来竟有春秋笔法之叹。又如《穿上军装见班长》,行文三叠,感情是那样浓烈,令人几度回肠。卫东用亲身经历的几件事,构成了中国农民士兵的立体素描。中国军队自古以来基本是由农民组成的,过去的正史从来不屑于记载这些最底层的人,旧时代的文人也从来不屑于描写这些与“娼、优、隶”排于末位的卑贱者。而卫东描述的农民士兵,其敦厚善良,其心中的渴求,是那样真挚感人。这些写农民士兵和寻常小事的散文,情溢其中,笔自含情,同样可见作者的悯怀真是不择地而出。
我倒觉得,卫东写小人物的散文,比他那些写名人的散文更耐咀嚼,更耐回味。那些写名人的篇什,似乎取材略过简略,细节略输精彩,固然有情,却感觉失之依托,言之未尽。当然仁智各见,也许是我流于偏爱吧。
其实,卫东的悲悯情怀不仅仅限于下层农民工和小人物,对无助的小动物也有着怜悯之情。如《小宝回家》《儿子不再养鹦鹉》《明天不再封阳台》,读来令人心中洋溢着温情和爱意。可见作者的情怀并不放过细微,而剪裁出华锦。卫东的文化类散文《目光》《敦煌之地》《陶人:远古之神》等,亦值得一读。襟怀纵横,充满气象。尤其《目光》,发掘出偏远省份贵州走向世界的第一人黎庶昌,在清代曾出使五国,是一个壮怀激烈的志士。不是卫东用浓情之笔为我们勾勒,历史的烟尘恐怕使其湮没。这篇长文,不乏抒怀,不乏启迪,今人读之,仍然会激起涟漪,引发思索。卫东是一个关心世事的人,他将自己的情怀熔铸于古人,有唏噓之意,兼吟啸之情,为文若此,不亦快哉!
纸短情长,言犹未尽。卫东为自己的散文集写了一篇后记,题为《何妨吟啸且徐行》。我劝读此集者,不妨先读一读这篇后记,极有助于了解他对散文的理解和创作的心绪,因为集中有一半散文是他退休后所写,“何妨吟啸且徐行”,正堪称他的内心写照。
《论语》的第一句话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读卫东的散文集,掩卷之后,我忽然想起了孔老夫子的这句话。当然,不仅是“乐乎”,还有感动和沉思……“行余有力,则以学文”,人生立世,做一个有思想的真正的人,下笔不是为了名利,这,才是一种境界和觉悟吧!
我记得当年卫东大觥畅饮,极有豪气。而今戒酒烹茶,鼓吹养生,令我等为之气沮。不过,情怀依旧,风釆依然;剑气箫心,吟啸徐行,不也是人世间很美的一道彩虹吗?
《三峡书简》读札
自古至今,凡大家散文之可诵者,必有文采,这是一个优良传统。当然,思想性也甚为重要。否则,不可传之久远。
讲究文采,或说讲究文笔,我以为王彬先生的散文是可称道的。我细读他的散文集《三峡书简》,可以看出他的文化素养或者称积淀是很醇厚的。信手拈来的古诗文辞,穿插于字里行间,贴切而自然,这一可见于厚积薄发,二可见于文笔的行云流水,比那些卖弄辞藻者极见高明。
近些年来,连篇累牍屡见各种我称之为笔会式散文(或随笔),几形成于套路和程式,或大段抄史料,景点介绍,几成为旅游说明书;或浅薄于山水形胜,强抒感慨,令人索然无味。只凭走马观花,全无读书积累,又无文采,几令人倒胃。笔会当然不是坏事,但浪得虚名,徒然成拙。
前些时,杜卫东兄新出散文集《有一种悔恨叫永远》,嘱我题写弁言,其中云:“散文是不可轻易写的,须有极强的文学功底,极博的学识,极高的驾驭能力,极缜密的布局艺术,极具思想的构思,极具人格的情怀,这与杂文有异曲同工之妙,绝非胡乱堆砌辞藻、吹嘘煽情可以强求,或故作高深,或无病呻吟,或装腔作势,或里短家长,凡此种种,皆非散文之旨。散文于当今,几成套路和低档八股,真是令人嗟乎哀哉!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早就说过:‘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如果二者皆无,除了可厌可憎,还谈得到‘韵外之旨’‘味外之旨’吗?我读鲁迅散文,每每被他笔尖常带感情的悲悯情怀所感动,亦常有高山仰止之叹。
故而,我也一直认为:散文,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随便涂写的。”
纯为管见,“嘤其鸣矣”而已。
史、地、诗、文的博通,杂家的淹贯,下笔的舒展潇洒,是王彬散文的特色,他真正做到了“勿做作,少卖弄”。
王彬的散文并不高产,但却有经典的追求。其实,散文即使在古人也不能高产,因为一个行文者,再博通敏捷,也不能永远吐出的是奶。视野有限,才思贵重,生也无涯,岂可粗制滥造,永远“不择地而出”?古人其实很注重文章的“质”。
袁宏道在《行素园存稿引》中云:“物之传者,必以质;文之不传,非曰不工,质不至也。树之不实,非无花叶也;人之不泽,非无肤发也,文章亦尔。”古人如杜甫的“三大赋”,据说辞藻极华美,但恐无“质”,故湮没无传。
宋人诗云:“归鸦落日天机熟。”水到渠成,惜墨如金,是王彬散文“天机熟”的结晶。他的文笔大有“起伏顿挫”“跌宕生姿”的韵致,几令不忍释手。所谓“悠然心会”,不知凡几人可为之拊掌?
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天津著名小说家刘云若,尝言:“我只上过几年中学,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希望能把三分学问用到十分。”而我看到王彬先生集中若干散文,却是十分学问未必用到十分,举重若轻,可见腹笥甚广的学问写起散文随笔的妙境。当然,还要剪裁得当,留有余韵。
他的散文,读一遍实不足以领悟其妙。人与自然的主旨,读者应该是小众。其中写植物与鸟类者最见匠心。并非仅仅是如先圣云是“多识于鸟兽虫鱼”,看似闲适,实存深意。此类其实颇难构思行文,如其写《乌鸦》一篇,娴雅之中有幽美之气,大有无前人之慨。又如《故园的女人与花朵》,那确非一日之功可得。读王彬之文,不禁想起清初评点《金瓶梅》的张竹坡,他的评点约有十万余字,其中曾感叹:“作书者固难,而看书者为尤难。”似此移作读王彬其文的感叹也不无其理。张竹坡不知是否评点过《红楼梦》,该书第56回有薛宝钗的一段话,一般人大概不会注意:“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世俗去了。”散文的高明从何而写来?必来自博览,来自多思,使之出笔而不同流俗。辛弃疾词云:“青鞋自喜,不踏长安市。”读王彬文,可见其沉寂之心,冷暖自知,自见腕底行云,亦可令读之知者如痴而喜。
集中还有写人物的若干篇,如写范文程,写张资平,绝非简单钩沉抉微,发思旧之幽情,那是有一种历史大义于其中,是读书养气的结晶。近人高二适晚年自撰联曰:“读书多节慨,养气在吟哦。”王彬做到了。他的散文不仅气溢其中,亦可见作者的独立思考,汗漫于文中,与人警醒。读其《顾太清》文,亦可见考证功力,杂花生树,行文摇曳多姿。记得他去顾太清旧居时,曾呼我同去,虽兴趣盎然,但因有事而失探访之机会。读罢此文,而大有感喟:如若我访后写之,未必如他。所谓“妙处难与君说”,正所谓读后方感。又如他集中《雪原茫茫》一文,是数位作家同行辽河兴隆采访,我亦在其列。而他却独出心机,将本无情趣的油田“磕头机”入文,汪洋恣肆的文笔,由“间关莺语花底滑”的温泉,联翩美国文学奠基人欧文的《阿尔罕伯拉》、占星家、神父等,真是令人读之“奇妙”,情趣盎然。工业题材的散文写来绝非易事,而绕指之柔,极见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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