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道:
“五年前,我把你从望断崖底捡回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白袍将军,河西萧长风,势头正盛,风光无限,西北谁人不识得。可那时的你,在望断崖底,山一般高的死人堆里,满身是血,知觉全无,还奋力地攀爬着,拼着最后一口气不想死在里面。那个嗜血求生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清晰得像昨日一般。”
“我打了一辈子的仗,杀过成千上万的人,从未见过你这般向生之人。于是,我一时心慈手软,没舍得杀你。当时,我只当捡了个玩意儿,养在身边。谁知你还真是个宝,替我拿下数城不说,武功兵法,样样在行。换旁的人看来怕是会说我养虎为患,可我愈发觉得有趣,还给你封了王,授了兵。平心而论,父汗待你不薄,五年来也不曾亏待于你吧。”
见他不语,掖擎目含嘲讽,忽地拍着大腿,大声道:
“我呀,只是至今没想明白,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被大唐所抛弃呢?”
“你说什么?休要胡言!”
长风一惊,霍然起身。
掖擎嘴角一抽,大饮了一口酒,故意慢吞吞地说道:
“父汗早就跟你说过,你始终不信。唐人都是骗子!哪怕你也是个唐人,他们照样恶狠狠地欺你骗你,利用完了你,还想杀了你。”
长风一把掀翻了榻前的胡凳,目眦欲裂,拔刀相向,怒声道:
“你又在挑拨离间!五年来,我日日听你说这番话,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的鬼话么?你究竟有何阴谋?”
“我挑拨离间?我的阴谋?哈哈哈哈……”掖擎看也不看锋利的刀口,兀自笑得越来越张狂,笑够了遽然收声,语调低得像闷钟,道:
“五年来,我虽对你身世有所隐瞒,但其余诸事从未骗过你分毫!你就是为唐人所害,才坠下望断崖,你可是不信?”
他凑近了眼前沉默的少年,眉开眼笑道:
“那你可曾想过,你当年到底为何会坠崖?”
长风眉一横,朗声回道:
“不过是当日不敌你回鹘大军,为免被敌军侮辱生擒为俘,自行坠崖罢了。”
“哈哈哈哈哈,可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掖擎笑着笑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口撕扯的声音有如崩裂的断弦,他声音低哑,却重重说道:
“那你可知,在你之前,你生父,河西主帅萧怀远是怎么死的么?”
“你还敢提我父帅!”
长风剑眉耸起,怒不可遏间,一手将掖擎整个人从榻上提起来,恨恨道:
“数十年来,你向来一心要取我父帅所镇守的凉州,所以处处与我们河西军作对为敌。当年父帅深入回鹘,不慎落入你布下的陷阱,我河西三万大军尽数折在你手。”
“五年来,我竟然认杀父仇人为父,还受你之命替你数次攻打凉州!所幸还未铸成大错……”长风咬牙,刀尖向前,贴在掖擎喉间,死死盯着他道,“我恨不能立刻替我父帅报仇,为他讨回公道!”
掖擎任他揪着散乱的衣襟,咳了一声,咧着干裂的嘴唇,硬是笑了一声,幽幽道:
“为父劝你一句,你报仇可不要找错了人。”
他扯着嘶哑的声线,道,“你又知不知道,其实萧怀远当日已突围出我和朱丹王的骑兵阵,最后为何还会命丧在我回鹘与大唐边境呢?”
见长风怔忪,面色已变,掖擎想笑却又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本是凶恶的面容扭曲起来,显得愈发狰狞。他凛然高声道:
“当年这桩事,大唐那些人机关算尽,把所有罪过都要算在我头上,我偏不依!就算我今日要死在这儿,也要把这糊涂账给算明白了。”
“你父帅萧怀远,根本不是我回鹘人杀的!”
“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长风顿觉脊背冰寒,一挥手将刀锋又往他脖子上架去,死死抵着不松懈。
掖擎面无惧色,甚至噙着一丝诡笑,他猛地将刀口往脖子一按,锋利的薄刃在他粗硬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了一条淡淡的血线。
“你想杀我?你倒是杀了我呀?父子反目,子弑父,臣弑君,这场面都是我掖擎当年玩剩下的!”
他低低阴笑着,厉声道:
“但你可想好了,我死了,那年的真相,可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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