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瞬间他承受了上天入地的惊恐,也体验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这就叫一条丝巾相隔千里,对于撕下伪装的女人,王村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她哪里是说一句话只限三个字的人啊?她其实很健谈,小嘴一开始突突,就跟个机枪扫射似的。
她笑得酣畅淋漓,就像抽闸放水般肆无忌惮,在王村看来,她这样做,就是因为自己今天的精湛伪装得意忘形。但无论如何她的这一番作妖都算是多此一举,因为相逢就该是喜上眉梢、百感交集的,而她却绕了好大的一个弯子。王村一个箭步跨过去,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大呼小叫:“哇!乔英子,真是你呀?哎哟天哪!真的是你呀。”
如果说他言语上的激动还算不上过分,那么他扑向对方时张开双臂做出搂抱式的动作就有些过分了。好在,他这种下意识的动作终归也没有完成,在这仅有两三步的冲刺距离内,理智又及时将做事的分寸重新还给了他,让他的鲁莽半途而废。他收住脚,打了个激灵,心想这是什么场合,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他埋怨,甚至痛恨老天,为什么安排他们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见面?他带的兵都在这里,几十双眼睛正拭目以待,等着看场好戏呢?更何况,乔英子身边还有个尾巴。
他真的蒙圈了,竟一时深也不行,浅也不行,急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好像突然出现的乔英子一下子又成了烫手的山药。怎会这样?这可是他梦里梦外始终也未曾丢弃的女人,尽管他没抱什么希望,也没什么企图,但他也没有完全忘却,因为当初的邂逅刻骨铭心。他只是一度想让自己清醒,觉得只在梦中相见对于双方而言兴许并不是坏事。正因为这样,当初分开时他才狠下心没索要联系方式,这意图很明显,就是不想打扰人家,他不但怕影响了人家的家庭,更怕影响了自己的家庭。他留下自己的电话,就是要将选择
权留给女人,让她去做选择,想联系那自然好,不联系也坏不到哪里去,至少要根据女人的意愿来定,再就是一切都随缘,如果他们之间真有缘分,那么再度重逢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何等的意外和惊喜?估计连乔英子来这之前也不曾想到会碰见王村。这一刻,他们也只能感叹这世界太小了。到后来乔英子才告诉王村,当她第一眼看到王村时,自然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她的心瞬间便狂跳不止,像揣了一只兔子。随后便七上八下地想了很多,吃不准往下该何选择?她脑子里也乱哄哄的,但是当发现王村根本就认不出她时,她又不由得犯起难来,最终她决定继续装下去,因为她清楚重逢将意味着什么?他们之间,再投缘,再有意,那也是虚的,像海市蜃楼,是个美丽的幻象,能看到或感受到,但是不能摸,也摸不着。而她的婚姻和家庭才是绝对存在的实体,而且已与她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从另一方面讲,她并不认为有多么了解王村,他们只是一程旅伴,在那有限的时段里王村外露的东西太少了,她所接收到的也只是个大概,就像一座山的表皮,厚重的部分还全在下面。也就是说,王村还远没有向她真正地敞开胸怀。
乔英子说:“如果不出意外,我是完全可以唱完这幕哑剧的,我只要不出声,不揭掉面纱,你肯定想不到是我,等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一切将会重归平静,我会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旅途中埋下的种子必将不会发芽,咱们终将会活在彼此的记忆里,这样多好啊,这也是我不主动联系你的原因。”
但她毕竟不是演员,能演到这个程度已实属不易。当然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实在装不下去了。王村是好人,回想当初,一路上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并没图什么,她认为在如今这个年代,还会有几个好男人做好事不图回报呢?但王村算一个,如果当时王村借故碰她一下或拉一下她的手,那么王村在她心里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这半年来,那辆摇摇晃晃的班车,那趟昏昏欲睡的旅行,还有发生在她二人之间的美好片段,
对她而言,是刻骨铭心的。如若分手后在生活的长河中他们真像一粒沙或一滴水,失去所有碰面的机会,估计乔英子是可以淡化这一切的,她只是需要时间。
但是现在他们就活生生地面对面站在这里,而且乔英子还在王村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了整整一个上午。如果在这样的情景、在这样的剧情之下谁还能无动于衷,还能一味地硬扛着装作视而不见,那她就不光是奇葩,而且还傻缺到不食人间烟火了。
总而言之,王村的理性一直是获赞的,这不但是表现在男女关系上,还表现在其他的人际关系上。这都是生活磨砺出来的见识,生活中的艰险让他变得沉着,博弈中的失败让他变得老辣,说起来他还真的感谢生活,感谢一路的跌跌撞撞、失败与贫穷。
他率先清醒过来,迅速从激动与冲动的边缘折返,然后转过身对麦花虚伪地一笑说:“呵呵,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们又碰着了,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麦花费了好大劲,仍没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半天她都翻着一对白瓦瓦的眼珠子一言不发。王村见状,立马就皮肤发紧,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无遗,他慌忙解释说:“哦,是这样的,当初上来的时候,我们是同乘一辆车的。”
麦花似乎才如梦方醒,但是仍感觉这俩人的举动有点造作的,他们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东西,而这些东西又是她希望看到的,所以她期待的还原本不止这些。麦花将黑脸一沉,调侃说:“哟!是吗?原来是坐一趟车啊?啧啧,还一惊一乍的,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真没劲。”
一番冷嘲热讽之后,麦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满足地吐出了一口气,遂又将原先的笑脸找了回来,眯着眼睛说:“缘分,缘分,真是难得的缘分啊,噢,对了,你们要不要庆祝一下啊?”
尽管这种借题发挥如同趁火打劫一样,让王村心里极度不适,但是有乔
英子这一剂解药在,王村立马就能恢复正常,反正,给乔英子接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再顺便添几双筷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吃人的嘴短,他从来都不认为请客是一种浪费,况且他正好还能来个借坡下驴,他拍拍胸脯说:“是啊,你提醒得对,即便你不提醒,我也是要为今日的相逢庆祝一下的。这样吧,中午我请你俩吃饭。”
他刚一说完,麦花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或许她已经不再怀疑什么了,因为弟媳碰上了同车的熟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至少能让她沾光去吃顿好的,她能不高兴吗?这搁谁身上都一样,毕竟是跟工长攀上了关系,有了这层关系,说不定往后方方面面还能给予她们更多的照顾呢。
麦花抓着乔英子的手,抓了好长时间都舍不得放开,好像她俩才是久别重逢的一对。她说:“英子,姐太佩服你了,看来以后姐得跟着你混了。”收工后其他人都回大灶上吃饭,王村叫上董青一起来到国道旁的一家餐
厅,分别为她们每人要了一大碗清拌面和一瓶啤酒。他招呼说:“来来来,大家先随便吃点,出门在外,肚子咥饱不想家,因为下午还要做活,酒嘛咱就少喝点,想喝酒也不打紧,只要我们能长期共事,机会还多的是。”
饭上来了,乔英子还是用她那一手绝活麻利地将啤酒斟妥当,尽管王村早就领教过他的技艺,但看着四杯清爽的连一丝泡沫都不带的黄色液体,仍率先鼓掌并由衷地赞叹说:“好!精彩!太精彩了。你的表演已让我酒兴大发,但咱们今天下午还要做活,这可咋办?我太想一醉方休。”
“夸张了哥。”乔英子说:“什么酒兴大发还一醉方休的,至于吗?别忘了,你妹妹我可是女酒鬼一枚,只要你钱多,以后陪你喝酒的机会绝对不会少,对吧姐?”说到这儿,她又冲麦花问一句。
麦花说:“对对对,只要有酒喝,我们随叫随到,嘿嘿。”
这家餐厅的拌面还是不错的,一大碗白面皮配一小碗肉菜,看似简单但价格却不低,每份二十元,连啤酒在内花掉了王村一个整张。好在四个人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吃面上,啤酒只是意思意思,一会儿工夫,杯盘朝天。王
村说:“咋样,没吃好再来点?”
乔英子脸一红,低着头没言传,因为王村要的是相同的分量,也就是说,一不留神她和旁边的大块头董青吃了一样多。哎妈呀,真是羞死人啦,平时也没这么吃过啊,他会不会因为我吃得多而看不起我呢?于是她不好意思地说:“嘻嘻,活重,没办法,让大哥见笑了。”
工地上清凉依旧,这般和风朗朗的早晨,天空中一缕一缕的云霞似锦缎般夺目,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对于户外劳作者而言,好天气不一定真好,他们倒渴望那种黑云压顶、整日都不见太阳却不会下雨的天气。王村的神情依然是不瘟不火,他是带工的老手,深知得掌握火候,让一切恰到好处,尤其刚刚开工,人员都是新的,大家都在揣摩对方的脾气,他不太在乎这些工人都有什么样的性格,而是更在意他能留给别人什么印象,他并非不想与工人打成一片,只是不敢太惯着他们,更不能让他们觉得他威严、跋扈,难以相处,倘若这样,那就得出问题,甚至会出现老令公带兵——越带越少的局面。
好在一切都按部就班,工人们在岗位上各尽其责、相互配合,除过零星的协调声和粗呖的喘息声之外,再无其他噪声,他们全心全意,上演着蚂蚁搬家,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完美团队,就连偶尔出现的老郝也由衷地赞叹这里的有条不紊和秩序井然。老郝没说话,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只是面对这些仅靠一双手搬运石头的男人们,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大大小小的坚硬的石头,以及石头与血肉之躯碰撞所增高的危险系数,他考虑的只是怎么干才更划算,更节约成本。同时,他也有他的理由,认为工地不同于工厂,干起来并不需要什么章法,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程,犯不着花大钱雇搬运机械,用人工照样能搞定。但是工人们抱得抱,抬的抬,拉的拉,一天下来除过挑地基有点成效外,卸在料场上的那一大堆石头并没有搬动多少。
麦花和乔英子还是原样合作,取高补低,看上去倒是比上午默契多了。实际上她们俩在砌筑工序开展之前充其量也就是个打酱油,现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打酱油王村也得让她们打,因为她俩都有留在这的理由,尽管作用不
同,但不论对王村,还是对他的团队而言,重要性完全相当,他舍不得她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首先麦花是合格的小工,干活又不输男人,而乔英子的价值又是无形的,抛开王村的心情不说,工地上有她这样的美女坐镇,男工们才不会开小差,这就叫经验,连老郝也无话可说。
乌驼镇所属各机关包括学校在内,这一时段的上班时间都是朝九晚五,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就连钻在乌驼山深处的那些被称为地下工作者的矿工们也是一样。而工地上风风火火的搬砖族们,他们的劳作时间与机关里的作息时间又正好相反,因为天气太热,他们得赶在早上七点钟上班,到下午七点钟收工,中午休息三个小时,这样便能避开中午的酷热,免得中暑。好在干这种小工程他们不用住临时搭建的工棚,公园管理处将几间车库腾出来给他们当了宿舍和伙房。车库是硬顶砖混结构,虽说比移动板房抗热,但是空间有限,里面摆满了上中下三层的高低床,因为拥挤,再加上这个焖罐一样的天气,室内空气异常污浊,总有股特殊味道,于是很多人选择在北墙根和树荫下午睡,有凉风吹着,加上耗去了大量体力,一个个都快要累成了僵尸,身子往草地上一躺,再用外套包上两块砖往头底下一垫,就将累散了架的身心送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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