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乔英子没来工地,这也在王村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笑了一下,嘲弄说:“嗯,头不疼才怪。”
他又将冯师傅叫过来交代说:“你中午就不用来接班了,白天缓好精神,晚上多留心。”冯师傅斜着眼睛,手扶着自行车把,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冯师傅是王村老婆张玲的表兄,人很老实,平时话不多,听说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远门,即便在老家,他也只认识四道田埂,连家门前短暂的打工经历都没有,但这次千里迢迢地过来,而且是突然间降临在乌驼镇汽车站的。当电话打来的那一刻,着实令王村吃惊不小,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位表兄竟然没有走丢,而他的顺利抵达,又将王村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因为他不单身形笨拙,思想迟钝,而且工地上的活计一样都做不了。再加上王村并不傻,他知道这出戏是婆娘导演的,没想到,如今的婆娘都聪明到如此地步了,问题是你安插眼线也该找个沉着机灵的,表哥是老实可靠,但我若对付他,还不跟耍着玩似的。
冯师傅走后,他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定,一边抽烟,一边担心乔英子。他无法想象,当一身酒气,醉意蹒跚的女工出现在工地上,将是个什么样的情景,至少会衍生出很多的不协调来,让人看着难受。他认为就目前而言,乔英子旷工也不算坏事,反正工地上这些鸡零狗碎的活计也干的差不多了,唯独不好的地方在于,她多睡一天就少挣了一天的工钱。但他估计乔英子顶多睡上半天,有一上午的时间,她的酒劲也就过去了。
王村自以为聪明,但他却没看出乔英子昨晚并没有喝多,或者说她喝得
够多但就是没醉,那些连前带后的言行都是装出来的。等王村将他放到床上转身离开后,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个战略性的错误。很明显,对于王村,对于他俩之间关系的发展,毫无疑问她存在着误判。将选择权交给王村,他选择了逃离,这结果太让人寒心了。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趁着酒劲主动进攻呢,男人再有定力,再怎么君子,也得看遇上什么样的女人和什么样的手段了,况且她从不怀疑自己在王村心里的地位,王村缩手缩脚,是因为火候不到。
乔英子也懂得举一反三,之后便有了新的谋划,不论怎样,王村这盘菜她吃定了。于是她一骨碌翻起身,将自己收拾妥帖,准备为爱情进行下一轮博弈。
临近中午时乌驼镇的气温在逐步升高,连枝头的麻雀们都扇动着翅膀,张着大口,吃力喘着粗气。四周无风,令王村烦躁到直想发脾气,首先,他觉得工地目前的状况已将他放在了难处,加上照看工地的冯师傅在内,共有三个人在吃闲饭,尽管这笔不合理的开支是由老郝买单,但老郝的钱也是东跑西颠、劳心费神挣来的,即使往出掏,最起码也得值当。他给老郝打了个电话,问他啥时候回来?技工找得怎样了?材料办齐了吗?
老郝说:“挨求呀!天天催,我好不容易来趟南方,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地玩上几天呀?”
王村不相信这些话是出自老郝之口,甚至怀疑老郝的手机丢了,被别人捡到了,他说:“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你是谁?”
那头说:“你难道连我的声音都听到出来吗?挨求!”
也是,这种骂人的语调,还有这独具一格的公鸭嗓子,恐怕他认识的人当中除过老郝再也没谁了。但对于工地上的事儿,为何老郝会心不在焉呢?王村说:“我找的电焊工目前手上有活呢,得等到下周一,那边完工后才能过来给咱焊钢架,眼下工地上也没啥可干的,要不我和小乔就先放假算了。”
老郝说:“小乔可以放假,等开工了,她愿意过来干我们照常接纳,她想另谋高就也行。但你不能放假,工地上有你镇守我才能放心在这里游玩,
只要你人在乌驼镇一天,我就会保你有一天的工资,这样可以了吧?”“游玩?我的哥啊,我这边都急火攻心了,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呢?”王
村埋怨道。但老郝却教训说:“还急火攻心,我都不急,你急个锤子呀?”王村说:“我可以像你一样淡定,但是工程还撂在半坡上,你总得给我
个淡定的理由吧。”
“要理由是吗?行。”老郝说:“依照合同规定,主体完工后发包方要付清咱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工程款,但现在并没有达到百分之五十,所以我想晾晾他们,如果公园管委会的来催,你就说没钱进材料,只能停工,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王村说。
“那就好。”老郝说:“你现在的任务主要就是把自己钉在工地上,只要你在,我心里就有底,至于活嘛,也就是焊钢架的事儿,赶我回去前你把它解决掉就行,若实在找不上人的话也不要着急,好了,我在游西湖呢,拜拜。”
这下王村全明白了,原来老郝是在变相地要挟发包方,目的是要钱。现在难办的是如何打发乔英子,对于老郝和他的工程而言,乔英子的去留影响不了什么,只不过对王村来说有一定的复杂性,所以他觉得有些棘手,甚至还难以言说,幸好,乔英子自那晚喝酒之后再没有现身,她不来,王村倒轻松了许多。
王村意兴阑珊地在公园里踱步,看什么都烦,都觉得索然无味,只有因饥肠辘辘衍生出来的油泼辣子泡面的味道才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加快了步伐,以最快的速度从门口超市买来泡面,烧了开水,在等待泡面泡软的间隙给哈闰平打了个电话。他确实会经常想起这位文人兄弟,这得益于他们曾经相处得很好,不过这次想起哈闰平却不全因为思念,而是他打算用车,想借这次停工的机会约几个朋友去攀登四百公里外的大青山。他让哈闰平来公园一见,哈闰平如约而至,他有车,就在王村吃完那桶泡面的功夫就到了。
但是短短两个月没见,哈闰平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告诉王村说:“大
哥,人生啊,只要努力了,付出了,总会有回报的一天,因为你的勤奋上天可鉴,这就叫苦心人,天不负。”
王村眨巴着眼睛,却没听出这段话所表达的意思,他尴尬地撇了下嘴,边起身边说:“我给你沏杯茶。”哈闰平却示意他坐下,哈闰平说:“茶我就不喝了,我很忙,单位上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做呢。”
“单位?”王村不解地问道:“你刚才说单位?”
“是的。”哈闰平怡然自得地说:“我现在被聘到文化站工作了,是站长,不过我手下只有一个兵,但好在有独立的办公场所,不像文协,就一个主席住会,还依附在文化宣传科办公。”
王村有些失落。他明确地意识到与这位朋友之间已有了隔阂,他们的层次已完全变了。他倒是没变,但哈闰平已变成了公家人,相信往后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将一改从前。总之,即便仍做兄弟,也免不了半真半假。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是最客观判断,当然他也不认为哈闰平有什么问题,甚至还由衷地为他高兴,毕竟人往高处走,吃谁的饭,跟谁转,不论将来如何,他都能够理解。他主动与哈闰平握了手,记得刚进门那会,他并没这么做,因为他的这些兄弟大多都直来直去,无须这样的客套和仪式感,但现在他想补上,他握着哈闰平的手说:“恭喜你,老弟,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个老哥。”
哈闰平脸一红,忙说:“发达啥呀?就一个聘用干部,每月不到两千块钱的工资,至于前景,也没什么保障,依我看,还不如跑车和打零工轻松,只不过这种局面正合我家那位的心思,女人嘛。”
王村迎合说:“这不光是女人,就连我也同样认为公家饭好吃。”
哈闰平一撇嘴,无奈地苦笑,继而将话锋一转说:“哦对了,哥,你找我来,是有啥事吧?”
王村说:“没有,就是好久不见,想你了。”他觉得现在不适合将之前的打算说出来,因为如今的哈闰平已不是从前那个让他呼来唤去的黑车司机
了,权力大小且不论,但是再不济人家也是个代“长”的人物。
哈闰平说:“是啊,我也想你,想大伙儿,那这样吧,等下月初发第一笔工资了,我做东,请大家聚一聚,毕竟是我这边起了变故,怎么着也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看着哈闰平远去的车影,王村感慨万千,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水无常形,人无常态”吧,人总是会变的,不懂变通的才是傻子。总算又出息了一个,这是好事,尽管他料定自己势必会少一位朋友,但他仍由衷地祝福了哈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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