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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第1页)

许小雨变了。

许小雨当初跟他爸说不想留在陈家村,想要出去见见世面,见世面自然是要见大世面。如果把陈家村比作一个小水坑,县城最多也就是一个二三十米见方的水泡子,载不了哪怕最小的一条钢铁船,能养的最大的鱼也不会比许小雨的一条胳膊长。真正养得了几百斤重的大鱼,载得动轮船的水域,至少也得是抚顺城这样的地级城市。路上有豪车跑,楼房到处是,随便揪出一个饭店,都要比许小雨在县城干服务员的那家县里最大的饭店更大、更豪华。这才是许小雨想要见的大世面。所以,她在县里干了不到一年的饭店服务员以后,就辞职进了抚顺城。

许小雨进了抚顺城,头一年过中秋节没有回家。眼瞅着要过年了,还是不打算回,说是在城里的一家饭店找了工作,还干服务员。因为节假日饭店生意格外好,老板给的工资比平常多一倍。

许小雨在电话里跟他爸说:“反正过年过节也就是一家人在一块儿吃个团圆饭,只是一个形式。等饭店生意闲一些,我跟经理请假再回去,在家里待十天半个月都行。”

许富贵说:“能回来还是回来吧,不差多挣少挣那几个钱。过年吃团圆饭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传统还是要的。你瞅瞅,哪有谁家孩子过年不回家过的。”

许小雨说:“爸,你老土了吧。现在城里有的是年轻人都过年不回家,平常咋样,过年还是咋样。”

又说:“再说,我在这边多挣点钱,供我弟念书,你跟我妈也能松快点。”

许富贵说:“我跟你妈不指望你挣多少钱,也不用你供你弟念书。俺俩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你高兴就行。”说完叹了口气,又说:“过年能回来还是回来吧。”

许小雨说:“行,我再琢磨琢磨。”

过年,许小雨没回家。年三十晚上,她在抚顺城里的一家饭店里刷了两个多小时盘子,削了大半个小时土豆皮。

何文在许小雨平常回家下车地方附近的一个柴垛后边等许小雨回来。

中秋那天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人。过年那天下小雪,何文又去那里等,又是等到天黑。没等到人,到是等来了一场重感冒。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到后来竟然咳出了血。何文他妈去找冯伟国来家里给何文打点滴,打了一个礼拜也不见好。后来听了何文他奶的主意,把炕烧得滚烫,叫何文在炕头捂着厚棉被躺了一个礼拜,汗出了一大缸,总算见了些好转。这一场感冒真正好了的时候,已经出了正月,年过完了。

何文再见到许小雨的时候,是在许小雨进抚顺城第二年的年根儿。这年腊月二十九,陈家村挨家挨户都跟往常一样在发面做面食。有蒸包子、蒸馒头的,有蒸糖三角的,有炸麻花、炸油炸糕的。从一大清早,整个陈家村就开始笼罩上蒸炸面食的香气。香气越聚越浓,像水汽不断聚集成雾成云,然后细密地下起雨。何文他奶大清早就烧热了油锅,把头天晚上发的面搓成麻花,捏成油炸糕,扔进油锅里炸。何文特别喜欢吃他奶炸的麻花,去年他奶炸麻花,何文就守在锅边。他奶炸出来一根,他就三口两口吃掉一根,竟然一口气吃了七根麻花。不过,今年他奶炸麻花,何文没守在锅边,而是守在许小雨平常回家下车地方附近的那个柴垛后边等许小雨回来。前些天,何文他爸请许富贵来家里喝酒,许富贵说他姑娘今年过年回家,腊月二十九晌午能到家。何文在厨房灶台边蹲着吃饭,听着了他爸跟许富贵在屋里说的话,便把腊月二十九这个日子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烙在了脑袋里。

腊月二十九那天天刚放亮,何文就穿了棉袄棉裤,去那个柴垛后边等着去了。头天晚上,何文在炕里翻来覆去,许是睡着了,也许是没睡着,脑子里都是许小雨干净透粉的鹅蛋脸和脑袋后边两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子。

可到了晌午,何文等回来的许小雨却不是他印象中的许小雨了。她化了浓妆,嘴上抹了两道鲜红的口红,脸上涂了白粉,把本来的透粉盖了去,漂白一片,没了血色。睫毛变得又密又长,眼皮也涂了金粉色的东西。何文不知道那东西叫眼影,也不知道原来睫毛也是可以像戴帽子戴手套一样戴一副假的。何文瞅着许小雨金粉色的眼角和乌黑画了眼线的眼睛,突然就想到了电视里头正在播出的《封神演义》里的苏妲己。还有那一头本来乌黑的头发,也给染成了枯黄色,打了好几道弯,看起来跟油炸方便面似的。

何文等了两年才把许小雨从城里等回来,可终于见着了,却因为如今的许小雨跟早先的许小雨大不一样,觉着心里不舒服。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许小雨变了相貌,穿上了灰色的貂皮,还因为她走道也不能正常走了,屁股向左一扭再向右一扭,扭得幅度夸张,恨不得把胯骨能给扭折了。何文不明白,进城待了两年,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变成了狐狸精了?何文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对许小雨失望的借口:可能城里人都这样打扮吧。回到陈家村,许小雨还会变回原来的许小雨。

然而,许小雨没有变回原来的许小雨,而是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正月初五一早,许小雨被一阵响声给吵醒了。她从枕头底下摸出BB机,瞅了几眼,又扔下BB机接着睡了大半个小时。睡醒以后,她拿家里的座机给BB机上显示的号码打了过去,低着声嗯嗯啊啊应了几声,说过几天就回。

挂电话之前,又改说明天就回。

许小雨她妈说:“不是说放二十天假,在家过了十五才走嘛,咋明天就要走?”

许小雨说:“啊,店里这几天生意好,人手不够,经理催我早点儿回去。

还问我今天能不能回去。我琢磨着他是真着急用人,平常他对我都挺好的,这会儿他有困难,咱咋也得帮帮。”

正月初六一早,许小雨拉着一个粉红色拉杆箱,坐车到永陵镇,又转车回了抚顺城。走之前,留给她妈一件黑色貂皮衣,留给她爸两千块钱,让他买一身好衣裳,剩下的钱给弟弟交学费。

许小雨她妈从来都没出过陈家村,也没见过貂皮衣,光知道那是一件好衣裳,却不知道那件衣裳值两千三百多块钱。许富贵倒是走过一些城市,但也都是忙事情,或者匆匆路过,没跟城里人有多少接触,也没逛过城里的商场,虽然能看出那件貂皮衣很贵,可他能够理解的很贵也就是三四百块钱顶天了。许小雨跟她爸说过,她一个月工钱能有三百多,吃住饭店不花钱。想来,买一件三四百块钱的衣裳,也就一个多月的工钱,还买得起。

许小雨前脚刚回了城,村里关于她的闲话就传开了。

张森他妈说:“这富贵家的大姑娘进了城,就真觉着自己是城里人了,嫌咱农村人说话不好听,说话也跟城里人学,翘着舌头说。”

冯野他妈说:“我也听说了。她妈把炕给烧‘夜’了,‘夜’了就说‘夜’了呗。‘银’家不,非得跟城里‘银’学,说‘热’。”说这话的时候,冯野他妈故意把舌头使劲往嗓子眼儿里卷,因为卷得过了头,干呕了一下。

陈家村人说话,“r”和“y”的发音是不分的,发音都只发“y”的音。比如说“吃肉”,村里人就给说成了“吃又”;“好人”,村里人就给说成了“好银”。再比如说“天热”,村里人就给说成了“天夜”。其实也不只是陈家村这样说话,整个榆树乡,乃至整个新宾县或者更大范围里的人说话,绝大部分都是只发“y”的音。也不是不能发出“r”的音,不然许小雨也不可能进城两年就能很自然地区分“r”和“y”的发音。只不过说话说习惯了,大家都这样说,在这样的语音大环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这样说话的,就显得扎眼,是异类。许小雨说“人”“肉”和“热”,而不是说“银”“又”和“夜”,所以她就成了村里人撇着嘴嘲笑的异类。

比起嘲笑许小雨说话口音,村妇们更愿意嚼的舌根自然是她这样一个刚进城的农村姑娘,哪来的那么多钱买貂皮衣?她在城里到底干啥工作?

为啥恁好看的一个年轻姑娘要把自己打扮得妖里妖气?

冯野他妈说:“那个衣裳可老贵了,俺家老冯他姨家一个弟弟的媳妇的表嫂子在沈阳城里住,她就有一个那样的衣裳,一模一样。听说那个衣裳要四千多块呢。就买那么一个衣裳的钱,赶上咱老百姓种五年地挣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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