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看见在远处的夜空里,隐约飘着一点白色,定睛去看,却看不出那是什么。
他忽然知道那是什么了。昨晚睡前他曾计算过,这一白天时间那张贺卡能走多远,三百公里?五百公里?没想到才走了那么一点。他低头想这是为什么,忽然明白了,不是邮局没尽力,而是贺卡太胆小。这张胆怯的纸片,晚上又跑回到自己窗前。
他把头探出窗想对那贺卡挥挥手:“去吧!勇敢一点!”却发现那个白色的东西原来是月亮。
他关上窗重新躺下,再没做梦一觉到了天亮。
起床时,他觉出了一丝奇怪,似乎有一种预感,却又不知是什么。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当时他坚信这就是第六感,就坐在床上细细感觉,然后那感觉渐渐强烈,并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句话:是不是……是不是该尿了?
可今早他上过厕所万事齐备,走在了上学路上,那预感仍然模糊而确切地存在着。他走进学校警觉地打量着四周:仍是那些房,仍是那些人,没有一丝异样。下午自习时,薛老师突然推门进来,把一件东西放在林林桌上,又踉跄而出,在教室门口撞上了另一位老师。那老师奇怪地问:“怎么啦薛老师,你走路怎么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呃……看着急不可待的样子……”
薛老师一把抓住那老师的胳膊:“老陈!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曾年轻过?”
那老陈看着薛老师,坚决地一摇头:“我?没有!”
薛老师的头低下了,松开手:“那……跟你就说不着了……”
老陈走了,留下薛老师在楼道里拍着脑袋:“奇怪,我这是怎么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林看着放在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张贺卡,上面写着:祝徐林同学元旦快乐!署名是苏琪。他拿起贺卡看看邮戳上日期:当然是在自己寄卡之前。他把那行字又看了一遍,一边推开同桌伸过来的爪子,一边把卡放进口袋,同桌在嘀咕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只是慢动作般拿出书包径直走了。
走呀走,脑中似乎一片空白,又似乎有一个疑问在不停地想从嘴里跳出来,他掏出贺卡又看看上面的日期,那个疑问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什么?是蜂蜜!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溢出来!从四周每一个方向溢出来!
“喂!”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他睁眼一看,原来自己不觉间已走到校外的塬坡上,正闭着眼咧着嘴歪着头,陶醉得无声微笑着。面前不远是那个放羊老汉,坐在塬畔边,正不屑地看着自己:“小伙子!什么事都有个度,不要太夸张!”
林林的脸有些红了:“我怎么夸张了?”
“表情太夸张!你个小孩子嘛,能有什么事把你就乐成那样?咦?手里那是什么,拿来看看!”一边扯过林林手里的贺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还给了他:“不识字。念来听听!”
林林抓抓头发看看四周再无别人,心想:是得念念,要不然心里憋的难受。就一字一顿得意洋洋念了一遍,还想念第二遍,被老汉抬手止住:“嗨!我当什么呢!不就一句问候吗?行了别念了,我还要放羊呢。”说完把刚掏出来的烟袋锅又掖到腰带上,扬起手里的竿子去赶羊,把一只小羊连骂带抽地从崖边赶回来:“你跑那干啥呢?就不怕摔下去?你不过是只羊,你当你是鹰哪?你到底想啥呢你?你咋就没点自知之明呢?”
林林站在那儿,呆望老汉赶着羊群远去,在心里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不过是一句问候,问候,问候……我到底在这乐什么呢?”心里瞬间空落,代之而来的是什么?是蜂刺!从全身每一个毛孔刺进来!从四周每一个方向刺过来!
他闭上眼,半响才叹口气缓缓走了回去。走着,风迎面吹来,吹乱他的头发,又在远处不留痕迹地消散。走着,云飘过头顶,象一个奔跑的人形,又在远处慢慢变了姿势。走着,他一回头,看见苍茫天穹下,那老汉正独自站在塬顶,象一株枯干的老树。忽然老汉躬起身子,吼起了秦腔:“唉……!”
风中的这一声,凉的象铡刀刃,沉的象石磨盘,尖的象鞋锥子!把他胸膛穿的通透,只剩栅栏般的胸骨,锁住一个绝望的囚徒!
他想:我也会不知不觉就老去了。象这老汉一样,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乎庸碌一生。象这老汉一样,时不时唱上一句,然后擦擦没牙的嘴,已无悲喜搅乱心中!
晚上,他取出枕下的纸条一把撕碎。躺在床上他老气横秋地想:年轻是什么?是太多的形容词是琐碎的细节,是想象中的色彩是莫名的悲欢,我不要看生活渐渐裸露出苍白的底色,我要奇异的生活!我要梦中的生活!
第四十四章
却一夜无梦。
早上他坐在床边自嘲地想:“你以为你是弗洛伊德,有点冲动就能做梦?切!”
又想:“弗洛伊德是谁?我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想起来了:是一次镇上村民开大会,关于镇上副食加工厂的承包,镇长说:“每个人都有权承包!”话音刚落,一人忽地站起:“那我也想承包!”镇长怒了,正准备抄起桌上话筒砸过去,那人的老婆忙挡在前面:“镇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最近看弗洛伊德看多了!”
镇长哼了一声,环视四周缓缓说:“农民们,闲了多看看倪萍,别没事看什么尼采!”
那个想承包的人就是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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