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心魔影连珠炮一般喝问道:“你自诩信奉天道准则,代天问责,那么天道已经落下对我的惩罚,你又凭什么动用私刑?!”
“你不过是借助冠冕堂皇理由、所谓‘天道’的名头满足一己私欲!你德不配位!你假借天威!”
“你口口声声说不杀天道留命之人,不过是怕自己背上业果,但你废了我的修为,我又与丢了命有什么区别!”
颜方毓一言不发,只是摇着扇子凉凉瞧着对面破口大骂的心魔影。
他想,那小兔子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两人身处的这个幻境正是因为他密密匝匝的几段歪话导致的。
但并不是心魔听到了,而是颜方毓自己被容秋的话撬动了道心。
他扇下审判皆为大奸大恶之人,他们被拎上高台,被底下含着恨意的目光剥皮刮骨,又降下天道责罚时,便早已被吓破了胆子,无人有心思问出“你凭什么”。
在每个自省的夜晚,审判降于己身时,颜方毓却会偶尔有此一念。
凭什么代天问责,凭什么以个人的好恶对他人加以审判。
这念头如落叶入水漾起的涟漪,很快便消失不见。
但落叶是始终存在的,它被水波推去岸边,在积攒到一定数量后便沉入水底,等待一个契机被某人发现。
便如此时。
这只莽撞的小兔子“噗通”一声扎进水里,宝贝似的将落叶堆统统捧了出来。
因此到底是他俩“偶遇”了心魔幻境,还是颜方毓的道心裂出了罅隙,将它引了过来?
心魔影是他,心魔是他。
颜方毓一向恣意又骄傲,人不顺天便是错;而他能代天意,于是人不顺他便是错。
从没有旁人胆敢质问他,也没有旁人有资格置喙他。
只有颜方毓的自问。
他做错过吗?
——不,审判是以天道刻录的功业为准绳,自己从未僭越半步。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一次次动用“私刑”,补罚所谓的“活罪难逃”呢?
会否在某刻,在墨字隐显在扇面的当口,颜方毓也曾有一刻的松动——
“那就是老天做错了!”
见身旁人半天都没有动静,容秋仿佛感觉到无数小虫子在皮毛里爬,他扭来扭去,再也忍不住大喊出声。
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天际线悬挂的残阳终于“咕咚”一声沉入地底,猝不及防的夜色霎时涌入这座由心魔幻化出的密林。
于浓稠的黑暗如怒江、如洪水,汹涌扑进容秋的瞳孔。
因为来得实在太过声势浩大,他耳边险些具现化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在最后一丝光亮被攫取之前,容秋下意识扭过头,看见身旁人也望向自己,眉目间带着压抑不住的讶色。
光暗交替的那刻,容秋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黑暗中,只有耳边折扇阖起的一声“刷”,紧接扇骨便在他嘴唇上警告似的敲了一下。
这一下力道很轻,宛若它之前轻抚容秋的侧脸。
时间却更短,温温凉凉的扇骨贴了一下他的唇瓣,一触即离,容秋还没体会出什么其他的感觉,那犹带斯人体温的扇骨就离他去了。
容秋眨了眨眼睛,待瞳孔适应了黑暗,四周的场景渐渐在夜色中显露行迹。
颜方毓正垂目看着他,微弯的双眸在如此夜色的浸染中似乎是完全漆黑的,而周围的黑暗也仿佛有重量似的,将他们包裹在一个严密的、安静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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