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酗酒吧?……”
“他偶尔也喝,但是绝不酗酒……”
“他赌钱吗?我比讨厌酗酒的男人还讨厌赌钱的男人……”
“妈妈怎么会找一个赌徒呢!”
“妈妈,你可要看准人呀!”
“妈妈都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不是那么容易被男人的假相欺骗的。”
“那么,妈妈,这一个现实,我也接受。”
女儿抹了一下眼泪,抬起了头。她望着她的母亲,见她的母亲脸上也和自己一样正淌着泪。
母亲抹了一下眼泪,嘴角微微一动,似乎笑了一下。
女儿觉得母亲真的是笑了一下,于是自己也笑了一下。
女儿低声说:“妈妈,咱们吃元宵吧,要不凉了。”
母亲说:“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于是女儿首先拿起了筷子。
“女儿,吃出什么馅儿的了吗?”
“山楂馅儿的。酸甜。我爱吃。”
“女儿呀,咱们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命运就像这元宵做成的过程一样。做元宵不是首先得有馅儿吗?咱们就是元宵馅儿。咱们被在社会那只大簸箕上摇啊摇啊,渐渐地粘满江米面儿,一个个元宵就做成了。那就是咱们的命运形成了呀!咱们不能被摇散了。咱们应该经得起摇。摇散了的馅儿还怎么能滚成元宵呢?只要咱们自己不散,只要咱们本身酸甜酸甜的,咱们的命运就也会像元宵一样,有自己的滋味儿。女儿你说对不对?”
“妈妈呀,你不但说得对,而且比喻得好极了。以后我要把你的话写进作文里!”
女儿的语调乐观起来了。
“还吃吗?”
“妈妈,再给我盛一碗!”
……
在二○○○年的正月十五,有一个人听到了这母女二人的全部对话。
那一个人是我们都不太相信存在着的上帝。
上帝被母女二人的相互理解感动了。于是上帝使那个将要介入她们命运的男人的心肠变得更好,性情也变得更好。
那么,当然的,他很爱那个女人,也很爱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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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壶(1)
在北方的这座城市,在一条老街的街角,有一间俄式小房子。它从前曾是美观的。也许,还曾有白色的或绿色的栅栏围着的吧?夏季,栅栏上曾攀缠过紫色的喇叭花吗?小院儿里曾有黄色的夜来香和粉色的扫帚梅赏心悦目吗?当栅栏被霏雨淋湿的时候,窗内曾有少女因怜花而捧腮凝睇吗?冬季,曾有孩子在小院儿里堆雪人吗?……
是的。它从前确曾是美观的。
但是现在它像人一样地老了。从前中国人承认自己老了,常说这样一句话:“土埋半截了。”
这一间俄式小房子,几乎也被“土埋半截了”。沉陷至窗台那儿了。从前的铁瓦差不多快锈透了,这儿那儿打了许多处“补丁”。那些“补丁”是用亮锃锃的新铁皮“补”上去的。或圆形,或方形,或三角形和菱形,使房顶成为小房子现在最美观的部分,一种童话意味的美观。房檐下的接雨沿儿,也是用亮锃锃的新铁皮打做的。相对于未经镀亮的铁皮,那叫“白铁皮”。还叫“熟铁皮”。亮锃锃的接雨沿儿,仿佛那“土埋半截了”的“老”了的小房子扎在额上的一条银缎带。一年又一年的雨季,使小房子一侧的地面变成了赭红色。房顶的雨水通过接雨沿儿再通过垂直的流水管儿引向那儿的地面,是雨水带下来的铁锈将那儿的地面染成赭红色了……
小房子门口有一棵树。树已经死了多年了。像一支长长的手臂从地底下伸出来,叉着短而粗的“五指”。其中一“指”上,挂着一串亮锃锃的铁皮葫芦。风吹即动,发出悦耳的响声。风铃的响声似的。
那小房子是一间黑白铁匠铺。
那一串亮锃锃的铁皮葫芦是它的标志。也是铁匠手艺的广告。
铁匠年近五十了。按从前的说法,他正是一个“土埋半截了”的人。按现在的说法,已走在通往火葬场的半路上。一个年近五十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身高低,无论健康与否,无论是仍充满着种种野心雄心还是与世无争守穷认命地活着——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都是“土埋半截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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