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虽然出征打过仗,身形却并不健硕,猛一眼看上去,却有些病病弱弱的样子,他的容貌也不是普通武将那种粗线条,而是细致的、略含着一点温婉的愁容,男人有一双动人的黑眼睛,泉子听宗恪说,蔡的样子,“像夜晚淋了雨又找不着家的雪瑞纳”,泉子本来不知道雪瑞纳是什么样,拜能够画几笔的莲子所赐,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古怪的犬类,所以后来,每次想到这个比喻,泉子都忍不住想笑。
此刻蔡的呼吸有些不平稳,正用温柔似野花般的神情看着泉子。他这么安静,让泉子甚至不怎么厌烦刚才的亲吻。
但是,泉子依然从这张脸上看见了较近的眉间距,还有方方的下颚,青铜一样瘦瘦的脸颊,以及略有点突兀的鼻尖这全都是郦氏一族的生理遗传,它们不容置疑地提醒着泉子,面前这个男人和太后的血缘关系。
“鸽子,是这附近的?”泉子忽然问。
蔡愣了愣:“是啊,不知是这附近谁家养的喜欢鸽子?”
泉子点了点头。
“那我也叫人养一群,下次你来,给你看。”
泉子微微笑起来,把手放在蔡的耳后,他的手指能摩擦到他细细的鬓发。
“难得看见你这么高兴。”蔡突然说。
泉子柔声道:“难道平日我有不高兴么?”
“不是不高兴,只是不太快活。”蔡看看他,“你的眼睛里面,平时很少有东西。”
泉子不出声,只凝视着他,像凝视一个孩子。
“我虽然愚笨,不通世情,可是这方面天生就灵。”蔡继续说,“谁的心里有什么,眼睛就能显出什么来只有你,我看不见你眼睛里有什么。”
也许那是因为,我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泉子想。
“有人的眼睛,看着让人不舒服。”蔡说到这儿,皱了皱眉头,“昨天那个鹄邪人就是。”
“鹄邪人?”
蔡仿佛醒悟过来,他压低声音:“昨天,我在我哥哥那儿看见的,一个鹄邪人,包着头发,细细的蓝眼睛。”
泉子心里一惊!安平侯的府邸有鹄邪人来往?!
“是哪家的鹄邪家奴?”
蔡摇摇头:“不是京城的人,也不是哪家的家奴,我不认识,从未见过。而且昨天是不凑巧遇见的,看我哥哥那神色,恐怕不想让我看见那人。”
这么说来,是晋王世子的人了,泉子暗自思忖,他得把这事儿告诉宗恪。
他很少主动向蔡打听什么,泉子不希望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动机,但是蔡自己会说,他和郦家那些人一向合不来,又没有可以发牢骚的地方,偶尔说多了,就会漏些信息出来。
“蔡将军和安平侯已经和好如初了么?”泉子又问。
“和好如初谈不上,我还宁可回镇抚司,和姜啸之他们喝酒呢。”他摇摇头,“是你说,别再闹别扭,我后来也想过了,不能一直这么戳着。哥哥不喜欢我这样子,若不是彼此兄弟,恐怕从此就成陌路人了。”
“安平侯和蔡将军是同胞手足,怎么会为了这么点事就断了亲情呢?”泉子笑道,“是蔡将军多虑了。”
蔡皱起眉头:“没想到,连你也说这种套话……”
泉子被他说得沉默了片刻,才道:“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想再看见兄弟间出现裂痕。这几天已经看够了。”
“什么意思?”
接下来,泉子就把自己中毒的事,告诉了蔡,他说阿莼和阿茶为此事产生猜忌,感情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蔡很紧张地瞧他。
“已经没事了。”泉子笑道,“只是,这半年不能再用力。”
“这事儿,幕后指使一定是我姨母。”蔡冷冷道。
泉子不说话。
“所以我才说,你不该留在宫里。”蔡忍不住道,“这种龙潭虎穴,多留一天都是危险。”
泉子收回了手指,刚才的柔情忽然散去,如烈日下的冰雪。
他随手拿起堆积在一旁的花朵,那是新鲜木槿,粉红的色泽像少女的手指。
“奴婢早说过了,宫里就是奴婢的归宿。”泉子转动着花朵,淡淡地说,“奴婢与蔡将军不同。”
他改了口,从“我”又变回到“奴婢”,蔡听得出来,这是要刻意拉开距离。
然而他依然坚持说:“泉子,我替你想办法好不好?只要你肯离宫,我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离宫又能怎样呢?让奴婢躲在将军的府里么?”泉子不耐烦地说,“奴婢不能离开宫里,将军又何尝不是无法离开这一切?如果没有太后,没有安平侯,没有周太傅没有沂亲王,如果将军和这一切都毫无关系,此刻,将军还会坐在这儿和奴婢说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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