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唐少棠离了阮府后并未另找地方落脚,而是穿街走巷地在兰萍县内来回晃悠。曲娟娟要逃出兰萍县可供选择的几条路他心里有数,便刻意往反方向行路。
婵姨给他的时间有限,从丰源镇到兰萍县,已耗尽时日。对方没有收到了他的新消息,不会就此放任为之。因此,只要他此刻在霓裳楼眼线们的活动范围内现身,就会有人主动与他会面。如此,既可以给曲娟娟的逃离争取时间,也能避免婵姨接近阮府,接近阿九。
不出他所料,他仅在街上闲逛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两位婢女打扮的素衣女子翩然而至,恭恭敬敬地朝他欠身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公子。”
唐少棠在霓裳楼其实算不得什么公子,除了从小在哪里长大,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熟悉了些,眼熟的人多了些,其余待遇与众人并无二致。楼里会客客气气喊他公子的,只有他师父婵姨的婢女。
“我有事禀报师父。”
唐少棠今夜要替曲娟娟等人引开的人是婵姨,并非她身边的婢女。
“公子请随我们来。”
半个时辰后,唐少棠随二人行至一歌舞坊的内室等候。婢女沏好茶后退至一旁守着,并未就此离去。
唐少棠未多加留意,他的全部心思仍用在揣摩阿九之前含糊不明的态度上。
其实在他劝说曲娟娟离开时,就打算好了要与师父婵姨见面以协助她转移视线。只是要与婵姨见面,他就不能空手而去,必须拿出一定的成果。比如,他需从阿九口中探听一些与无寿阁相关的情报,无论重要与否,无论与霓裳楼是否有助益,皆是成果,只求别一无所获。
因此于他而言最稳妥的办法,本该是向阿九旁敲侧击出若干与无寿阁有所牵扯的事,而不是直接逼问阿九的身份。
但他没能做到。私心战胜了理智,他偏偏选了这个最致命的问题——你是否就是阁主本人?
因为他实在太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了,又或者他其实是太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唐少棠想。
阿九可以是无寿阁的任何人,哪怕别有用心、另有所图,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他已经不是个天真无知的幼子了,他明白人情复杂,以自己的境况,配不得别人无条件地温柔相待。
霓裳楼的楼主,师父婵姨,乃至曲娟娟……他们对他的宽容与亲切,都是有条件的。或是要他当一柄杀人的剑,或是要他言听计从,或是要倚靠他完成逃离时最后一次断后。
他从小就听说这世上唯有父母,才会因天性而无条件包容并喜爱自己的孩子,哪怕孩子不争气做错了事,也愿意宽恕教导不离不弃。但他没有这份幸运,也自认不值得这份幸运,所以他可以理解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平白无故地待他好。
但有条件有前提是一回事,处心积虑的预谋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阿九是无寿阁阁主,是那个从一开始就高高在上的设局者。
那他此行所经历所感受到的一切美好,不都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逢场作戏吗?
唐少棠忆起阿九方才挑衅的态度,且最终也不愿直面他的问题,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突然觉得胸口略略发闷口干舌燥,于是伸手去抓茶壶,顿觉手里一轻。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身边的两位婢女已经许久没有添过茶水了。
唐少棠:“?”
这些是他师父婵姨手下的婢女,平时不至于这么马虎。
他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冷静地环顾四周,凭借练武之人的敏锐,他立刻就察觉出这两位婢女的体态处处透着紧绷与警惕。二人的立足之处也同样选得相当微妙,一人在窗侧,一人在门边,恰好能将自己的出路堵得死死的。
唐少棠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师父不是派她们来引路,是派来拖住他的。
为什么?
唐少棠心头一跳,霍然起身。
师父是发现了曲娟娟尚在人世,还是打算亲自对阿九下手?
……
送走了十文与阮成济,阿九于深夜的兰萍县漫无目的地徘徊,走着走着便越了城墙出了县门。
已过三更时分,县外的夜市业已收了摊,只留下一地冷冷清清的霜华与行人匆匆而过的脚印。方才高悬天际的月牙儿现如今也躲进了从四方聚拢而来乌云里,不见了踪影。
阿九继续朝县外漫步,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兰萍县外的夜市分了南北两头,由一座新建的木桥相连。这木桥造得朴实无华,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来历与可为人说道的渊源。直到数年前从江南来了一对私定终身的小情侣,夜夜上这桥头吟诗作对恩爱非常,引来频频注目,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顺道给木桥取名为乌鹊桥,说是化用了七夕鹊桥的典故,来纪念二人至死不渝,连神仙都无法拆散的情与爱。
只可惜两人在兰萍县只逗留了短短数个月,桥上就再没人见过他们成双入对的身影。有人说,这小两口命苦,给权势滔天的家人发现了,生生被拆散捉了回去。也有人说,这两人命好,虽然早被柴米油盐耗尽了感情,只要通知家里来接人,就还能回家各自过他们的富贵日子。
不管真相如何,世人偏爱信了前者。从此以后,这座桥上就常常有爱侣结伴而来,牵手而归。
周边的小摊小贩瞧出了其中生意,开始吆喝起了出售同心锁的买卖。添油加醋地说是只要在桥头扣上一把同心锁,就能锁住一世一双人。
若是嫌一世不够,非要锁上生生世世也不是难事,不过就是破点财,多买几把锁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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