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在技术中心主任的职位上,季绍明只待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esp;&esp;庄涛走后,全厂上下人心惶惶,领导班子大换血。新党委书记尚在调任上,未见其人,先传其令,大刀阔斧裁撤庄涛的旧部下,又加急提了一批中层领导,季绍明就在此列。
&esp;&esp;重回技术中心的氛围实在是怪,跟谁都隔着一层,跟谁又都不能闹僵。四月份还视他为害群之马,和他划分界线的众人,一个个又都春风拂面,满脸笑容,生怕他记恨他们。季绍明清楚记得哪些人将他关在会议室门外,置以冷漠嫌恶,他却必须演出若无其事,照常相处。
&esp;&esp;单独进他办公室,每个人都要表达一些对过去的“悔意”,不得已为之啊,一场误会啊,所有错误都推给庄涛——兴安现在的“万恶之源”。他们在人数上占优势,季绍明孤身一人,是他们掌握了从前是误会还是霸凌的定义权,当公开场合集体开脱四月的恶行,季绍明依旧百口莫辩,好像是他的记忆出现谬误。
&esp;&esp;最夸张的是中秋节前一天下班回家,门口的礼盒堆到卡门把手,门上的小广告顺带被铲得一干二净。烟、酒、海参、鱼子酱、月饼……
&esp;&esp;希希摁在礼盒上大叫:“爸爸!我们发财了!”
&esp;&esp;不同于无名血书的“滚”,这批礼品有名有姓,无一例外塞了署名的小卡片。他看着看着,都想不到原来有那么些不相干的人,觉得亏欠自己。他当时便将礼品装车里,一气儿送回厂里上交。
&esp;&esp;那两天,手机也是爆炸的。微信和短消息收到一串洋洋洒洒的中秋祝福,发者有意,收者无心,这些人明知他不会细看也要发,发的是个恭敬尊重。通讯录里滑过向晗的名字,季绍明点开和她的聊天,两个多月没说话,自认识以来,他们肩章的军装衬衫,可见他对过去军旅生活的热爱。他听闻昨晚的升迁宴,敲桌子和季绍明说:“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吗,你以为他们在乎你原不原谅吗?”
&esp;&esp;“你是做副厂,兴安二把手的人,你要和他们拧成一股绳!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以你现在的位置,你的委屈,你的心情,不重要。你搞错了,致歉和祝贺不是你需要,是他们需要。他们要一个心安,要一个从此听领导指挥的台阶,你得满足他们。”
&esp;&esp;他将沏好的茶水,倒一小杯,放到对面的季绍明面前说:“在兴安,我是新人,你是老人,可你和我都一样,不得人心。人心背弃,这是权力架空的前奏!”黄立群喝口茶说:“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副厂长吗?”
&esp;&esp;他竟然懵懂像个孩子说:“因为彭老……”
&esp;&esp;“说对了一半。我不熟悉兴安,我要一个对兴安知根知底,又和庄涛泾渭分明的人,带我摸清这里。绍明,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把权力交给你,由你来找出谁是庄涛的残兵败将。”
&esp;&esp;手里突然多出一道尚方宝剑,季绍明的眼睛暗下去,先从谁开始呢。黄立群提醒道:“狡兔死,走狗烹。你治不了沉默的大多数,抓几个冒尖的坏分子总可以吧。”
&esp;&esp;他知道黄立群是要他借此立威,真和庄涛有利益输送的,早该抓的抓,该开的开了。剩下的不过是些仗人欺势的走狗,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车间组长。他曾经想轻薄向晗!不可原谅。
&esp;&esp;如果只涉及他自己,考虑到生产线运转,有无熟练工及时补上,他不会那么果断,即便是他引他到事故现场背黑锅。牵扯到向晗,就是不行。他不能容忍他的无能拖累向晗,一丁点儿令她受伤害的苗头也不可以。
&esp;&esp;这一天,他遵黄立群要求,重新草拟一份兴安各科室负责人名单,办公室提拔段宏当主任,财务部总监外聘,主管改为小曹,技术中心的主任可以先让老周试试,韩文博吃了学历的亏,一线车间要他多帮忙盯着。他越看这份亲手拟的名单,越觉着敞亮,人尽其职,部署得很利落。
&esp;&esp;档案室送来他要的东西,过去刘志光办公室的钥匙箱。他自己敲钉子,挂在他的新办公室里。一把把黄铜钥匙,连接兴安老厂的不同房间,他拉开箱门,摸了一把,好像心里的东西归了位。
&esp;&esp;外头断断续续的吵闹声,季绍明大约知道何事,踱回办公桌后,扬声道:“请他进来。”
&esp;&esp;不出所料是车间组长,保安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管不顾有别人在场,上来大拜他,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丢工作。
&esp;&esp;“哦。还有吗?”
&esp;&esp;车间组长哑然,直直看着他。季绍明又说:“我说,你还有让我留下你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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