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特汉夫人离开后,登普斯特太太流露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态,并说她自己根本就不怕这些鬼怪。
“让我来告诉你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阁下。”她说,“那些所谓的鬼怪其实就是老鼠、甲虫、嘎吱作响的门、松动的瓦片、破碎了的玻璃,还有不灵活的抽屉把手什么的,这些东西在晚上都有可能会引起响动。看那房间里的壁炉!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够古老了吧!你认为那里面就没有老鼠和虫子吗?你想一下,先生,你难道认为自己不会遇见这些小东西吗?老鼠就是鬼怪,我告诉你,鬼怪就是老鼠,不要往其他方面想。”
“登普斯特太太,”马尔科姆逊严肃地说,并朝她微微地鞠了个躬,“你很有智慧,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在我离开后,你还可以在这里住上两个月,租金由我来承担——我只在这里住一个月。”
“非常谢谢你的好意,先生!”她回答,“但是我不能在外过夜,我受格林豪慈善基金会的资助,如果我在外过夜,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一切。那个基金会的规定非常严格,而且很多人都正觊觎我的位置,我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很乐意过来照顾你。”
“尊敬的太太,”马尔科姆逊急切地说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清静,请相信我,对于格林豪慈善基金会如此严明的纪律,我深表敬意。当然,我也绝不会让您做任何有违规定的事,您是如此虔诚,从这一点来说,您真是堪比严谨的圣·安东尼啊!”
老妇人笑了笑,说:“年轻人,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完全可以享受到你所希望的清静。”说完,她就去收拾房间了。黄昏的时候,马尔科姆逊散步回来了——散步的时候,他都会拿本书看。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了,古老的壁炉里也生了火,房间里的灯亮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威特汉夫人为他准备的美味可口的晚餐。“真舒服!”他搓着手说道。
他吃完晚餐,把盘子移到餐桌的另一端。他拿出书来,给火炉里添了些新柴,调整了一下灯光,然后就坐下开始学习。不知不觉就到了11点,他这才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给壁炉里添了些柴,并给自己沏了杯茶。他向来喜欢喝茶,在大学里,他经常学习到很晚,茶就是他最好的伴侣。休息对他来说是种奢侈,他充分享受着这美妙、安逸的时刻。新添的柴迸发出小小的火花,古老的房子里晃动着奇怪的影子,他抿了口茶,沉浸在这种清静中。接着,他第一次听到老鼠弄出了些声响。
他想:“在我看书的时候,它们并不在这里。如果这样的话,我一定能察觉到。”不一会儿,响声越来越大,他确信这是刚刚才有的。显然,一开始,老鼠被这刚出现的陌生人和火光吓坏了,但过了一会儿,它们就变得大胆起来,开始像平时一样自娱自乐起来。
听,它们多忙啊!还发出奇怪的噪音!它们沿着古老的墙壁爬上爬下,爬到天花板上,又爬到地板上,还不停地啃咬、撕扯。马尔科姆逊不禁笑了笑,耳边回响起登普斯特太太的话——“鬼怪就是老鼠,老鼠就是鬼怪!”茶起了作用,让他兴奋起来,他又埋头苦读起来,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出于安全的考虑,中途休息时,他决定给自己一个环顾四周的机会,他一只手端着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心中暗自纳闷,这么宁静而美丽的老房子,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空着呢。壁板上和门窗周围的橡木雕花非常精致。墙上挂着些古画,全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尽管他高高地举起灯,但也无法看清画的是什么。房间里随处可见一些裂缝和小洞,老鼠从里面探出头来,它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但它们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发出吱吱声和窸窸窣窣声。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屋顶上警钟的拉绳,它悬挂在壁炉左手边的墙角。他把一把高背雕花橡木椅拖到壁炉边坐下,继续喝他的茶。随后,他又往壁炉里添了些柴,坐在桌子的一边,继续看他的书。过了一会儿,老鼠又不断地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声音,就像习惯了钟的滴答声一样。他完全沉浸在书本里,仿佛除了正在做的题外,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突然抬起头,题还没有做出来,但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老鼠们也不再发出声响,虽然在他看来它们也确实该消停了,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有些不安。壁炉里的火越来越小,但仍发出深红色的火光。虽然他素以冷静大胆著称,可是再次环顾四周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在壁炉右边的高背雕花橡木椅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它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做了个手势想吓跑它,但它一动不动,愤怒地露出了它大大的门牙,亮晶晶的眼睛在灯光下露出凶残的目光,好像要报复他一样。马尔科姆逊非常吃惊,抓起壁炉盘的拨火棍就去追打它。还没有打到,那只老鼠就发出满怀仇恨的尖叫声,一下子跳到地上,顺着警钟的拉绳跑了,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说来也奇怪,壁板中立刻又响起老鼠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时,马尔科姆逊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数学题了,外面传来公鸡打鸣报晓的声音,天要亮了,他要上床睡觉了。
他睡得很沉,登普斯特太太进来都没有吵醒他。她打扫好房间,做好早餐,才敲床前的屏风叫醒他。经过一夜辛苦的学习,他感觉很疲倦,但一杯浓茶过后,精神就来了,他拿了本书,便出去散步了。他还随身带了块三明治,这样即使中午不回来也不会饿。他走到城外,沿着榆树林散步,坐在草地上埋头看他的数学书,一直看到傍晚。回来时,他走到威特汉夫人的旅店向她表示谢意。威特汉夫人从窗户里看到他,便走出来迎接,请他进去坐坐。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摇摇头说:“你不要熬夜,今天早上你的脸色很苍白,熬夜工作对身体很不好。对了,请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过的?都还好吧?今天早上登普斯特太太告诉我,她进去的时候你睡得正香,这我就放心了。”
“是啊,我很好。”他笑着回答,“那‘不对劲的东西’没有打扰我,只是老鼠太吵了,我跟你说,它们到处都是。有个目露凶光的老坏蛋趴在炉旁的椅子上,直到我拿拨火棍赶它,它才走。后来它沿着警钟的拉绳,不知是爬到墙上还是天花板上,反正不见了,当时太黑了,看不清楚。”
“上帝保佑我们,”威特汉夫人说,“一个老坏蛋趴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很多谣传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一个老坏蛋!说不定就是个老鬼怪。先生,不要笑。”因为马尔科姆逊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们年轻人觉得好笑的事让我们老年人听了发抖,好吧,先生,好吧!但愿上帝能让你一直笑到最后,那样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替你担心的了。”看到他很欢乐的样子,她也暂时抛开了忧虑。
“请原谅我!”马尔科姆逊立刻说道,“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鲁莽的人,但我真的很难接受——怎么会是老鬼怪在椅子上趴了一个晚上!”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之后便回家吃晚饭了。
这天晚上,老鼠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得很早,事实上,在马尔科姆逊回来之前,它们就已经开始活动了,他的出现反而打扰了它们,让它们停了下来。晚饭后,他在壁炉边坐下,抽了支烟,然后开始收拾桌子,像昨晚一样开始看书。老鼠们比昨晚闹多了,它们上蹿下跳,吱吱地叫着、撕扯着、啃咬着。它们更加肆无忌惮了,从洞口、裂缝处伸出头来,亮晶晶的眼睛随着壁炉中的火光闪烁着。而他,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它们的眼睛看起来也不那么邪恶了。他心想,它们也挺有意思。有时候,它们中胆子大的还会溜到地上或沿着壁炉边沿跑来跑去。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马尔科姆逊,他不得不停下来敲打桌子或者凶狠地发出嘘嘘声来吓跑它们,这样,它们才会逃回到洞里。
前半夜就这样过去了,尽管很吵,马尔科姆逊还是专心致志地看书。
突然,他停了下来,就像昨天晚上一样,突如其来的安静打断了他。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死一般地沉寂。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怪事,就不自觉地朝壁炉边的椅子望去。一个奇怪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在壁炉旁的高背雕花橡木椅上,还是趴着昨天那只硕大的老鼠,它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本能地抓起手边的一本书,朝它扔去。这次没有打中,那只老鼠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和昨天晚上一样,他又抓起拨火棍去追打那只老鼠,同样地,眼看就要打到的时候,那只老鼠又顺着警钟的拉绳溜走了。奇怪的是,那只老鼠刚一跑掉,其他老鼠又开始闹起来,和昨晚的情况一样。马尔科姆逊根本看不见那只老鼠溜到哪里去了,房间里灯和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的。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午夜了,他对刚才的小插曲并没有太在意,于是,他添了点儿柴,沏了壶茶,点了支烟,然后便在壁炉前的大橡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老鼠到底跑到哪里躲起来了,还想到明天是否需要买个老鼠夹来抓它。他又点亮了一盏灯,用它来照亮壁炉右边的墙角。他搬出了所有的书,把它们放在手边,准备当老鼠再出现的时候就用书砸它。最后,他把警钟拉绳的末端放到桌子上,并固定在灯座下。当他拉这根绳的时候才知道它有多软,尽管它看起来很粗。“它可以吊死一个人。”他自言自语。准备完毕后,他又环顾了一圈,沾沾自喜地说道:“嘿,我的朋友,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接着他又看书去了,尽管老鼠们的吵闹声让他在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儿分神,不过,他很快就完全沉浸在解题中了。
他又一次被突然惊醒,而这一次不只是突如其来的安静,还有拉绳,拉绳轻轻地动了一下,灯也晃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书是否放在手边,然后顺着拉绳向上看去。这时,他看到那只大老鼠顺着拉绳滑到橡木椅子上,趴在那里愤怒地看着他。他右手拿起一本书,朝那只老鼠扔去,它敏捷地躲开了。接着,他又拿起一本书,又没砸中,他就这样一本接一本地朝那只老鼠扔去,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当他站起来拿着书准备朝它扔过去时,老鼠发出害怕的叫声。这使得马尔科姆逊越发想打中它,他用力地把书扔出去,狠狠地砸中了那只老鼠。它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并回过头来凶恶地瞪了马尔科姆逊一眼,然后跑到椅背上,跳到警钟拉绳上闪电般逃跑了。灯摇晃着,不过,因为它很重,最终并没有翻倒。马尔科姆逊的目光紧跟着老鼠,借着灯光,他看到它沿着壁板的边缘跑了,然后钻进挂在墙上的画的一个洞里,那画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已经看不清它的真面目了。
“我早上可以好好看看它的藏身之地。”马尔科姆逊一边收拾地上的书一边说,“从壁炉数起,第三幅画那里,我记住了。”他一本一本地捡起地上的书,把它们摆好。“这本没有打中,这本没有,这本没有,这本也没有,对,是这本打中的!”马尔科姆逊捡起来看了看,他霎时惊呆了,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喃喃自语:“是妈妈送给我的《圣经》,太巧了!”他坐下来继续看书,老鼠们又开始活动起来。它们并没有打扰他,相反,给了他一种很友好的感觉。在经过了刚才的事件之后,他已经无法再专心致志地看书了,经过几番努力,还是不行,他只好上床睡觉,这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他睡得很沉但不安稳,老是做梦。快到中午的时候,登普斯特太太叫醒他,他有些心神不宁,几分钟之后才回过神来,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令这位老太太有些吃惊:“登普斯特太太,今天我出去后,请搬把梯子来,把画上的灰尘弄干净,尤其是从壁炉数起的第三幅——我想看看那上面究竟画的是什么。”
马尔科姆逊一直在树阴下看书,一直看到太阳快落山。这一天的学习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的难题都解开了。怀着愉快的心情,他去了威特汉夫人的“好旅客”旅店。有个陌生的客人和老板娘一起坐在舒适的客厅里,威特汉夫人介绍时,称他为“索恩希尔医生”。威特汉夫人的神情显得很不自然,而且这个医生又向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一切都让马尔科姆逊感觉到,他的出现并非偶然,于是就开门见山地说:“索恩希尔医生,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医生有些吃惊,但随后立刻笑着说道:“没问题,请问吧。”
“是不是威特汉夫人让您来这儿说服我?”
索恩希尔医生吃了一惊,威特汉夫人的脸也一下子变得通红,她把脸转了过去,不过,医生是个直率且反应很快的人,他随即直截了当地说:“是她安排的,不过她并不想让你知道。我想是因为我操之过急,让你察觉到了。她告诉我,她不希望你一个人住在那座房子里,而且,她认为你喝了太多的浓茶。事实上,她希望我劝告你不要喝茶熬夜了。我做学生的时候也是很用功的,我希望用我的亲身经历来劝告你,希望你不会见外。”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