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买买是在第二边防营新兵连。
这个新兵连有个维吾尔族班,我因好奇,去看那些维吾尔族战士。引人注目的是两个叫阿尔肯的战士。一个身材很高,匀称,白,脸型有棱有角,非常英俊。另一个稍低一点,身材也是那么匀称,白,非常秀气。他们两个人都堪称美男。他俩除了具有维吾尔族男子的特点:浓发,黑而修长的眉毛,稍稍深陷的眼窝,灵活而黑亮的眼睛,峭拔的鼻子,表现坚毅性格的嘴,整齐的牙齿和个性张扬的表情之外,还兼有汉族人皮肤的细腻,目光的聪慧,待人接物的礼貌和客气。
他俩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以至于我们第二边防营新兵连的汉族战士都认为他俩是混血。为了区分这两个阿尔肯,我们把个子大的叫大阿尔肯,个子小的叫小阿尔肯。
我们和他俩开玩笑,说:“你的,爸爸的汉族,妈妈的维吾尔族?”
两个阿尔肯都嘿嘿地咧嘴笑,说:“我的,爸爸的维吾尔族,妈妈的汉族。”
我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买买就不同了。买买的全名叫买买提·大屋提。买买是维吾尔族班最壮的一个。初见买买,我们都觉得他凶。他的身体非常粗壮,腰能分我的两个。他胳膊伸出来,那真正是一只铁臂。他动不动就卷起衣袖,把胳膊伸出来,攥紧拳头,显示自己不同凡响的力气。他大脸,皮肤黑粗,浓厚的眉像两片乌鸦羽毛,下面是稍稍深陷的两个铃铛大小的眼睛。那眼睛动不动就瞪得挺大,露出凶光,威吓你。鼻头又大又高。大嘴,络腮胡子。那胡子又黑又硬,如果不刮,像刺猬。
有几个下午,汉族兵和维吾尔族兵比试。我们比的是摔跤。买买差不多每次都代表维吾尔方最后一个出场。如果你被他抱住了,那就糟了。买买用足力气箍你的腰,胸部和下巴往前顶。他一点点地顶,一直顶得你背过去。
如果他赢了,他会威武地把双臂朝两边张开,歪着头,攥紧拳头,在人群中走一圈。
我对买买的最初印象便是如此。
初到明铁盖哨卡,买买被分在一班,配给买买的是一支旧式半自动步枪。以买买那样熊一样的身姿,背一支半自动步枪有一点滑稽。不久他就当机枪副射手了,训练时扛一只装有五百发标准弹的子弹箱。
我和买买建立友谊是在两年之后。那年,驭手王小元退伍了,买买被调到连部养马,和我同住一室。
养马人又称驭手,这是因为早年哨卡人上山下山搞运输靠的是一辆马车,部队在组建哨卡时,给了这哨卡驾车人一个驭手编制。哨卡通汽车后,马车不用了,但马匹还在。哨卡人巡逻还需要骑马是不是?驭手就保留了下来。不过,其职责基本上就是养马了。不过,他还得像别的战士一样参加训练、放哨、站岗。
买买住进连部的第一个晚上,熄灯哨吹过半天了,他还坐在床沿边没有睡。我看出他有点激动。是呀,除翻译依米提在明铁盖短暂工作过三个月外,维吾尔族兵住进连部的,买买是第一人。
我说:“买买提,你全名叫什么?”
“买买提·大屋提。”
“为什么大家都叫你买买提,而维吾尔族兵却叫你买买?”
“叫买买亲热。”
我于是自以为是地说:“是不是买买就是爱称?”
买买想了一下,说:“就是亲热。比如,我们把沙地克叫沙地,把库热西叫库热。”
我说:“那么,库尔班就叫库尔了?”他听了咧嘴一笑,说那么叫有点拗口。
我这么深入地和买买交谈,买买很高兴。
第二天,买买将一只都塔尔挂在墙上,这在战斗班是不可能的。战斗班的墙上只能挂腰带和军帽,因为要整齐划一。我以前听买买弹过都塔尔,那是在营区外边,几个维吾尔族兵坐在阵地的斜坡上,买买熊抱都塔尔把它弹响。
他们的歌声是低沉的,他们的嗓音带几分干涩,有时那歌声又有几分苍凉。我能听出来,那里面有一种思乡的情绪。
现在看着墙上的都塔尔,我问:“买买提,都塔尔和热瓦普有什么区别?”
买买比比画画,一时给我解释不清,急得脸涨红了。
我说:“算了,买买提,维吾尔语和塔吉克语为什么相通呢?”
买买又回答不上。
“明铁盖翻译成汉语叫千头羊,罗布盖孜翻译成汉语叫绿的眼,卡拉其古翻译成汉语叫深的雪,那塔木泰克翻译成汉语为什么叫窗呢?我不明白。”
买买又回答不上。
但是,我对维吾尔语和维吾尔族的风俗如此感兴趣,买买很高兴。
他把都塔尔摘下来,轻轻弹奏。
这是一段轻松的悦耳的拨奏,音调里充满欢乐。
我始终把买买叫买买提,我认为这么叫比较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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