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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四子(第1页)

据说谋四子出生的那个晚上母亲难产,百般折腾中,他在一声响雷之后滚了出来。村里的老年人说,凭这一声炸雷,这个娃娃是有星宿的,长大了定是个大人物。

谋四子是他娘生了五个女子后生的第一个小子。他娘为了生四个小子,就给他取名谋四子,意思是要谋算着生下四个小子。而后来他娘再没生下一个小子,却又添了三个女子。

谋四子打小身板壮实,头大脚大,到了二十岁的时候,长得像个高大的树桩子,走过去带着一股风。他是个勤快的人,也是后湾苦水最多的人。后湾住的人家不是很多。这个村子坐落在一个像老碗一样的山坳里,四周高山相连,沟底依山体而开挖的十几孔土窑洞分布在向阳的那面斜坡上。村子离川道的正路有好几里羊肠小道。别人走这段路需半个多小时,而谋四子顶多用二十分钟。村里人说他的腿长,一步就能跨出二尺半,走路就比一般人快得多。

村里人靠种庄稼过光景。山地里种的主要是谷子、玉米、洋芋和黑豆,这些都是粗粮。村里人的生活物资来源主要依赖于这四种农作物。后湾的地没有一块是平整的,全在山峁圪垯上。有句话是这样描述的:躺死咯狸跌死牛。咯狸指的是松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松鼠和耕牛掉到山沟里都能摔死,可见这里的地势有多陡峭、多险要。就是这样的田地,后湾的人仍然要年复一年地耕作。虽然他们对土地秋后收成的失望要远远大于期望,但是这片像魔咒一样左右着他们共同命运的土地,从来都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谋四子和村里人从没感觉到在这里种地的难处,尽管也有人从山崖上掉下去过,也有人摔死过,但是后湾的人是不会放弃这片土地的。他们知道,就是这片需要用生命来祭奠的土地世世代代养育着他们。

一年开春后,小河里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刺骨又浑浊的河水夹杂着残枝败叶和泥沙缓缓地流向沟岔口。谋四子提着一筐去年就藏在地窖里的大白菜到河里洗。说是洗菜,其实就是把大白菜的叶子剥下来,在河水中把菜根上冻着的泥团搓下来。谋四子蹲在河边洗菜时,听见脑畔上有人在叫狗。谋四子回头看了看,是老母亲在叫自家的那条爱偷吃的老黄狗。谋四子喊着问母亲,叫狗干啥啊?母亲说,你的儿子拉下屎了,让狗回来舔。谋四子说,别管,让我老婆拾掇去。母亲不理,依旧在叫狗。那条黄狗摇着尾巴一溜烟从谋四子眼前闪过,直奔回去。谋四子一把扔下手里的菜叶子,忽地站起来就跑回家,一把将正在舔屎的黄狗扔出门,然后手指头指着老婆大骂她是个懒,自己不拾掇孩子的屎尿,老给老母亲添麻烦。老婆有点不高兴,这已经是谋四子第无数次因为零七八碎的事儿责骂自己了。她还口说,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婆婆照顾一下又没照顾到圈外。谋四子容不得老婆有半句辩解,上去就是几个耳光,打得老婆的号啕声惊飞门对面山坡上的一群野鸽,顷刻间,野兔、山鸡、狐狸等野物追随着野鸽快速窜向后山。

谋四子脾气暴躁,平日里把老婆整得不敢吱声。老婆是个糊涂片子,常常背着谋四子欺负婆婆。这不,刚见谋四子下河滩去洗菜,她就把孩子塞给婆婆。婆婆见孩子拉屎了,便叫老黄狗来舔孩子的屁股。叫狗来拾掇,这是一辈辈先人流传下来的很省事的方法。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饥饿的苦日子里艰难地活着,家家户户散养的狗吃不到主人家专门供给的食物,完全靠它们自己出去找吃的。在人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那些狗几乎都成了流浪狗,它们每天只有守在各家的茅厕,等有人如厕后几口吞下热腾腾的粪便。叫狗来舔孩子的屁股也有危险性,据说前辈子的一个小孩被狗舔的时候,饿极了的狗咬了一口屁股肉。

谋四子跟老婆的矛盾的产生主要是谋四子的坏脾气造成的。老婆是那个时候不勤不懒、不偷不舍的寻常女人。至于背着谋四子欺负婆婆,那也算不上什么,无非就是给自己省点力气,让婆婆多干点,但是上山干活一天也不误。那个时候婆媳关系几乎每家都处理不好,媳妇闹婆婆的事儿有时厉害到要使用暴力手段。比如,前村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媳妇就用菜刀砍过婆婆,最后把婆婆赶到一孔废弃的土窑洞里。谋四子看不惯这些,在他的眼里,老婆就是来伺候老人的,不是使唤老人的。他容不得老婆对母亲有半点的不敬。所以,他只要发现了一点点老婆待母亲不好的情况,就会大发雷霆收拾老婆。他对老婆偶尔背着自己使唤母亲颇为不满,因此天天在老婆面前绷着脸,不给好脸色。老婆从心里面害怕这个犹如疯子一样的男人,当面从来都是顺着他的毛儿捋。

谋四子嘴大,吃饭时伸出大舌头,舌尖向上卷着像个勺子,他将夹起的饭菜置入舌窝,然后迅速收回舌头,一团饭菜就会随着喉管的嚅动咽下肚子。都说他的喉咙管子粗,不管吃什么饭,都不会嚼的,直接咽下去了。他有一次吃六月里的桃子,将桃子在裤腿上来回蹭了几下,算是把桃子的茸毛擦掉了,然后扔进口里,嚼了几下往下咽,不料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他干咳着试图吐出来,但是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见他满头汗珠子滚滴着,有点站不稳了,便蹲了下来。老婆和老母亲使劲在他的后背捶着,助力他吐出卡在喉咙的桃子。可是好几分钟过去了,桃子还是出不来,他的脸色开始发青,汗珠子洒了一地,衣背也湿透了。他蹲不住了,便身不由己地躺到地上,鼻孔里送出来的气息很重,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了。他老婆慌了,赶紧将手指伸进他的口里,使劲在喉咙里抠,终于挖出一块带血的桃子。谋四子渐渐缓过气来。他被老母亲和老婆扶起来坐在院子里的石床上,可是怎么也坐不稳,这么大的一副骨架,软得像一根被晒焉的韭菜,只好斜躺在石床上。过后,他跟老婆谈起这件事。老婆说,如果不是你的喉咙管子粗的话,那桃子就抠不出来,抠不出来的话就没命了。谋四子笑着说,我的命大,你没听村里的人说我出生的时候打了声炸雷吗?我是有星宿的人。老婆说,以后吃东西能不能咬烂了再咽下去,看你那天的样子,真的把我们吓死了。谋四子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吃进去嚼都不嚼就咽下去了。要不你给我肚子上安上一条肉拉锁,以后吃饭直接把肉拉锁拉开倒进去算了吧,不用吃在口里,又要过喉咙管子才能到肚子里。

谋四子的饭量惊人,他一顿能吃下去四五个人的饭。他有一次跟村里的一个人打赌,吃一升米的小米捞饭和二十个炒鸡蛋。输赢是吃完了就是白吃,吃不完要给人家一升米和二十个鸡蛋、一勺子小麻油。

打赌的那天时值寒冬腊月。时间定在午时太阳当头的时候,地点在谋四子家院子里的玉米秸堆旁。为了公正,双方决定请村里的一个公道的老人出面当裁判。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人围了一圈子。黄狗、黑狗、花狗在人外面也围了一圈子。谋四子早上没吃饭,空着肚子等着打赌。在大家的全程监督下,盛得满满当当的一大黑瓷盆子的一升米的小米捞饭和一盆子炒鸡蛋,热气腾腾地端到坐在玉米秸上的谋四子跟前。

谋四子开吃了。他不到十分钟全部吃下,吆喝着说,快来一老碗捞饭米汤。他一口气喝下去,然后躺在玉米秸上双手抱着肚子。村人早就被他的大饭量惊得面面相觑。原来只听他老婆说过,他一顿能吃一只羊,今天算是开了眼。

村人知道,一升米的小米捞饭是足够五六个饿得直不起腰的男人吃饱一顿饭的,加之再吃下去二十个鸡蛋,那简直不是人啊,是牛是驴是猪。

谋四子一直躺在玉米秸上,微闭着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

老婆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说,到窑里睡去,操心外头凉了。谋四子斜眼看了一下老婆,闷着声音说,滚开!

老婆不敢动了。这时,谋四子身下声音大作,整个人开始抖动。他一骨碌跳起来,向河滩里冲下去。他一路跑着,一路屁声大响,一群狗随后撵着。只见他跑到河滩里的一棵老柳树背后蹲下。大家都知道他在干什么,吃进去那么多,总得拉出来啊。

有几个村人也跑下去,怕他出事。谋四子捡起一块黄土疙瘩擦了屁股,提起裤子向这几个村人吼着,看什么看,没见过大世面吗?村人回来说,谋四子拉下的那泡屎能装满满一老笼。

打赌输了的那个人回去后老婆要闹离婚,说是一年四季自己都吃不上一顿这样的饭,却白给别人吃了。谋四子知道后,让老婆量了一升小米送过去,算是救了那个人。谋四子说,一个庄院的,我不好意思白吃人家的东西。

“肥正月瘦二月,死不下个三四月。”这是对所有陕北人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生活境遇的总结。正月里有油腻味很重的年糕、八碗、羊肉等年茶饭。到了二月里年茶饭吃完了,从饮食上回归到平常的日子里,洋芋和小米又成为主食。当到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里,那可是最让肚子瘦瘪的时候了,能有小米粥和玉米窝头把肚子填个三成饱,那就算是好光景了。熬过这段时间到了六月里,有了麦子和一些蔬菜的收成,便开始了“新麦子馍馍炖羊肉”的转机,随即豌豆、夏洋芋等一些时令性的农作物相继成熟,只要不遭遇自然灾害,这种能吃饱肚子的好日子一直能延续到秋天。

在“死不下个三四月”里,谋四子为了增加一点收入,去前河滩里挖煤,每天能挖两架子车的煤,可以换来两三块钱。

用这钱买回玉米和小米就能改善家里的生活。

而挖煤不是公开的,要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到人睡定之前的三四个小时里挖。这里的地下蕴藏着大量的煤,特别是河滩旁崖壁上裸露着一层层有半尺厚的煤。之前村人天天在挖,挖出来自己家用不完,就卖给后山里的人。过度采挖,曾让河床增高、沿河岸的公路塌陷,引发了毛驴车摔下沟里,小孩子一脚踏空掉进洼陷的洞中等悲剧。当地村干部和乡镇干部曾出面制止,坚决不允许村人挖煤。

村人挖煤虽有所收敛,但是要彻底制止没那么容易,总有一些胆大的村人会利用空闲的时间偷着去挖。政府知道难管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一开始那样又是抓人又是没收工具的。

村主任曾暗示过偷着挖煤的人,以后尽量不要在光天化日下去挖,选择个比较容易隐蔽的时间段去挖,大家都能过得去。于是黄昏成了一个最佳时间段,一则大家远距离认不清人;二则在村人入睡之前收场,不会影响休息。

这一天,谋四子带着老婆在夜色降临之前再次来到前河滩。谋四子麻利地用尖镐从煤层里掏挖出一块块砖块大小的煤,老婆捡起煤块装进筐子里,然后再倒进麻袋里。这样不到两个小时,就能挖到两架子车煤。

快要挖满一车子煤的时候,谋四子看见几个人影子过来了。他知道他们也是挖煤的,便安心地继续挖着。来的人有三个,一男两女。谋四子从他们的体形和走路的姿势判断出是前村的人。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走到谋四子跟前递了一支卷烟,寒暄了两句,算是打过招呼。天黑了,他们各自点亮煤油灯,靠煤油灯的亮光继续挖着。正挖得起劲时,轰隆一声巨响,那三人挖的崖壁塌了,那盏煤油灯和那三个人被塌下来的黄土碎石压住了。谋四子和老婆被这突然的塌方惊吓得跑开了。他们脱险后,回头从浓浓的烟尘中试图找见那三个人,可是怎么也看不到那三个人的任何踪影。谋四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跟老婆立即跑过去叫着他们的名字,用手刨着土石,营救那三个刚才还活生生的生命。接着又塌下来一大块崖壁,正好砸在老婆的身上。从没有叫过老婆名字的谋四子,这下响亮地喊着老婆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刨着压在老婆身上的土石。

两声巨响惊动了村里的人。村人拿着火把、手电筒纷纷拥到河滩里,展开营救。

四条人命在那个傍晚就这样消失了。按当地乡俗,村人如果在外意外身亡,尸体不能入自家院,只能在河边、路边、崄畔下设灵棚停尸。谋四子的老婆被村人抬到自家崄畔下简易的灵棚里。灵棚是村人用几根柳木椽架起的,四面挂了几块破旧的门帘。村里的年长者起先要求把灵棚搭在河滩里,可是谋四子不依,要求搭在自家崄畔下,说让老婆离家近点。阴阳先生选的那个埋葬的日子正好是下雪天,墓地选在了山背后的坡上。埋葬的那天,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抬着棺材,很是吃力,人人累得抻长脖子,满脸血丝。地上有积雪,很滑,有人在前面扫路,扫路的人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上停停站站,眼看误了下葬的吉时,阴阳先生站在高处像放羊一样不断地喊着,让送葬的队伍赶快上山。谋四子显然有点急了,他推开后面右边抬棺材的人,把棺材一角扛在自己肩上,使尽力气向前快速走着。

他们冒着大雪,在孤山旷野上疾步而行。他们像一支抬着人类命运的送葬者队伍,在大雪降临的莫大祭奠中,相送悲惨的命运和苦难的灵魂。

埋葬后的三天里要送火给亡者,让亡者在下面不受冷。谋四子担着两筐子跟老婆从前河滩挖来的煤,到坟前垒起火塔。

每次把火塔点燃后,他都久久不愿离去。他心里说,生前待老婆不好,死后就多陪一会儿谢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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