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原先打算回黑山看看情况就回海口的,没计划在黑山长期待下去。离开二十年,似乎不适应黑山的生活了。尽管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无忧无虑,但感觉就像是一潭死水,少了波澜,还是有风有雨的海岛具有挑战性,能让人激发斗志。同时,海口那边还有好些事,新创作的长篇小说《海口之夜》虽说已准备印制出版,但总觉得结尾部分还得改改,似乎小说的结尾力量不足,给人回味的东西不多。
自从回黑山后,情况有了变化,这变化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来自莞生,特别是月桂和自己的女儿阿芳。莞生为他精心布置的书房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条件很好,书籍齐全,环境优渥,吃喝不愁,是做学问的地方,进入书房就挪不动脚了。
对于女儿阿芳,他感到内疚,自己真的对不起她,二十年没关心过。好在阿芳自己争气,自尊自爱,不需要人管教,对于这点儿他深感欣慰。要知道,像阿芳这种背景的漂亮女孩,既是私生女又生活在组合家庭,走上社会十有八九都堕落了:沉溺红尘,玩世不恭,自暴自弃,像开始的雪梅;抑或怨天怨地,自我封闭,甚至自戕,像后来的雪梅。他感到自己后半辈子得为阿芳做点儿什么,弥补二十年来对阿芳的亏欠。想到阿芳,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文子,那个从小不爱读书要当警察的小家伙也不知怎样了?昨天和月桂交谈时,几次想问问月桂知不知道文子和他妈妈的情况,可月桂正悲喜交集,他忍住没问。
月桂当初是知道文子和他妈妈的,曾经还劝自己把文子带在身边,说自己的亲骨肉怎么能不管呢?当时他是想管,可那时他停薪留职做自由撰稿人,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无着落,也无能力管,更重要的是文子的妈妈不要他管。他老婆对他彻底失望,一心把儿子当精神支柱,怕文子被他这个浪荡文人带坏了。
当然,阿文不想再次离开黑山,还有一个原因,他感到自己老了,是月桂说的快六十岁的人了,也不想再“海漂”下去。
阿文跟莞生和阿芳说了,自己这几天要闭门改稿,除了他们两个,任何人不要来打扰,包括月桂,就说回海口处理事情去了。
莞生和阿芳满口答应,这也是他们的希望,他们就怕一不留神阿文一溜烟又跑回海口,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阿文和海口那边的出版社总编通了电话,表明了要修改结尾推迟开印的想法。那主编听了哈哈大笑,说作家就是严谨,其实现在的结尾还是可以的,能改就更好了,同意他的想法,但只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因为他的长篇小说已经纳入了两个月后的全国书展,广告牌都做好了。阿文在电话里骂主编是催命鬼。
阿文说这话时想到了原来黑山市文艺出版社的阮辞章主编,当年他也说阮辞章是催命鬼。阿文知道,出版社的主编都这德行。可惜阮辞章老先生过世了,要不然得把他接过来好好喝几盅,感谢他当年培养了自己。想到阮辞章,便想起阮辞章背诵鲁褒的《钱神论》时的神态来。老先生一辈子终是没研究透《钱神论》,自己也是被钱弄得晕头转向,世人更是如此这般。
在阿文闭门改稿的那几天里,月桂来过几次,她不太相信莞生和阿芳说的话,怀疑是不是阿文嫌弃自己了,或者阿文在海口有了新家庭,但女儿的话又不得不信,阿芳从不撒谎的。
同时,她这几天也没有好心情,更可谓是焦头烂额。她的老板丈夫和他“黑山矿泉水”的公关部女孩又闹出了名堂。最大的名堂是那女孩怀孕了,而且跑上门和她谈以后的事。月桂很佩服这女孩的胆量,竟敢亲自上门来说。想当年自己和阿文未婚先孕,自己是又喜又怕,惶惶不可终日,哪敢对外人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没有羞耻感,似乎这是光明正大的事,理直气壮。月桂对于这件事很纠结,按照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她会把这女孩一顿臭骂赶出去,并和丈夫离婚,可一想过去的自己,她也同情和理解这走投无路的女孩,更何况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离还是不离?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想,难道是丈夫知道阿文回来了,才这么大胆让女孩上门来?他知道她和阿文的故事,也知道阿芳是她和阿文的。月桂又想,不可能啊,阿文回来没几天,许多人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何况女孩怀孕几个月了,肚子有点显怀了,肯定是纸包不住火了,他们才如此这般。
月桂现在成熟多了,不像以前那么任性。当然,这里说的以前是月桂当市局领导之前。那年,她知道丈夫和公关女孩在宾馆被抓个正着后,气得像只发疯的母狼,和丈夫大吵数日,而且以割腕相威胁,左手腕拉了一道口子,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她丈夫吓得赶紧施救,同时收手收心,辞退了那女孩。
月桂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他们旧情复燃,竟然怀孕了,而且上门说事。月桂知道,那女孩是铁了心了,自己再割一次腕也没有用。她想起了一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罢罢罢,随他去了。
月桂想好了,只要丈夫说离婚绝不反对。月桂有这个打算并非因为阿文回来了。她知道阿文不会再婚的,他和他的妻子夏莉的夫妻关系虽说名存实亡,但夏莉是绝对不会同意离婚的,要离早就离了。夏莉早就放了话,就是要拖死阿文,不能让他阴谋得逞,除非她死了。夏莉对以前的阿文很失望,更对他和雪梅耿耿于怀。女人一旦发了誓,那是很可怕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月桂为后院起火正忙得焦头烂额之时,阿文在梅园国际大酒店二十三层同样忙得焦头烂额。他为小说的结尾想破了脑壳,写了十几个结尾都不满意。眼看半个月的时限快到了,阿文很是着急。他后悔自己没有回海口,回去有可能会找到灵感。
而在这条件优越的大酒店,在黑山,心里却很难平静,你不想以前的事和人都不行。思绪稍微一打开,二十年前的人和事就像闪电似的突然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电闪雷鸣,躲都躲不开,一阵风来一阵雨,风风雨雨打心头。
阿文笑自己,自己就是贱命,只能在破草屋里写东西。
这天夜里,阿文破例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莞生的干妈——红儿。他们谈了很长时间。红儿走后,阿文突然想到了小说的一个结尾,那就是把现在近三千字的结尾全部砍掉,弄个不是结尾的结尾。他想:怎么会有结尾呢?世上什么事都没有结局,只是以不同形式呈现罢了。如白天和黑夜,是二十四小时轮流翻转的黑白两块,黑白交接处,严丝合缝。
太阳升起,月儿落下,经年累月,无休无止。又如雨水,从天而降,看似消失在地下了,但雨水消失了吗?湮灭了吗?没有。
它渗进地里,融入暗河,然后随着水流汇入大海。即使进入大海也没终止,它升腾为水蒸气、又成为雨,进入下一轮的循环。
自然界如此,人世间更是如此。雪梅死了,她儿子莞生来了。
红儿二十年没见,她又出现了。自己走后,月桂成了别人的妻子;自己一来,又有了性关系。这结束了吗?
阿文想到这个结尾,很兴奋,自叹是神来之笔。一看时间,凌晨两点,他估计出版社的主编可能没睡。拨通电话,主编果然没睡,正在大排档和文学女青年吃烧烤、喝啤酒。主编一听,愣了一会儿,然后大赞,说好!主编又说:“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怕你舍不得三千字的稿费,英雄所见略同啊!”主编不失时机地也把自己表扬一下,阿文听了哈哈大笑。
结尾的事就这样定了,可阿文还是睡不着,小说的事不想了,红儿说的事让他一夜难眠。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月桂就来了。她没和莞生和阿芳打招呼,径直上到二十三层,猛敲阿文的门。她预计阿文没回海口,而是躲着写东西。他以前总是这样的,有意玩失踪。半个月了,他应该写完了,所以不请自来,把门敲得直响。
阿文睡了不到两个小时。门敲得急,他很不情愿起来开门,见是月桂,就让她进来了,自己又上床在被子里窝着。
月桂进来先去拉开窗帘,又打开一扇窗子,说道:“满屋子是烟,你熏猫仔老鼠啊?你要熏出病来的,不得癌症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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