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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风雨茶行（第2页）

赖四一介莽夫，哪能领会到女人的那些小心思。寂寞的三太太不是要洗衣服，而是要去体会女人的日常生活；何况黄昏下的码头身披霞彩，有翠绿清澈的江水，有岸边来回起伏的水浪，还有船夫来来去去哼唱的酸调子。赖四最终还是答应了三太太，让她提着装了几件小物件的竹篮先去，自己过完烟瘾，再到码头上去接她。

码头上，赖四碰上了茶魁。天汉茶庄改换门庭后，茶魁的病在义元先生的调理下，日渐好转，出门溜达的机会就多了。

此时，他不断咀嚼着舞台上美人姐姐的神韵，始终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这种纷乱的心境导致他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有一丝美人姐姐的想象，就会夺门而出，痴情地守候在渡口码头，细细打量一番码头洗衣、挑水、渡河的姑娘媳妇们。

赖四心情挺好，调侃道：“茶魁，想女人了啊！”茶魁扭过头来，盯着赖四问：“你、你是哪个？”赖四乐了：“你不认识四爷啦？”茶魁眼一翻，再没有理会赖四。突然，茶魁朝渡口挥着手，大声叫着“美人，美人”冲下码头。在众多洗衣女中，茶魁一眼发现了他自己最想看的美人！赖四望着茶魁的背影，笑了笑：“呀，茶魁又犯疯症了啊？”

茶魁跑到江边，站在一洗衣女身后，手舞足蹈，兴奋极了。洗衣女显然发现了茶魁少爷，愣了一下，站了起来，继而朝他微笑，含烟带雨，一身清凌凌的仙气。她散开的长发在江风中如同一面旗帜猎猎飘展，发间飘溢出的馨香再次鼓舞着茶魁。突然，他跪伏在洗衣女面前，紧紧抱住洗衣女的双腿，痴叫着：“美人姐姐，美人姐姐！”洗衣女低头看着脚下的茶魁，不恼不怒，只嘻嘻笑着，引得人们围观起来。赖四远远地看着，他眼不好使，看不清茶魁的举动，只见江边围了许多人，于是也想看看热闹，便走下了码头。

茶魁仍死死地拽着洗衣女的裤腿，温情地叫喊着：“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赖四挤进人群，只见茶魁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扯开了那洗衣女的衣襟，白光一闪，洗衣女白花花的身子便露了出来。赖四乐了，大叫起来：“好！好！”那洗衣女羞愧满面，双手本能地掩着身体，羞涩尴尬地叫喊了起来。赖四这才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定神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年轻洗衣女正是三太太。赖四不禁怒发冲冠，挥拳朝茶魁打去：“疯子！便宜竟占到我四爷头上，看我不打死你！看我不打死你！”茶魁跑了。赖四望着茶魁的背影大叫着：“疯子，四爷我与你没完！”三太太仍蹲在江边哭泣着。赖四转过身拽起她：“滚回去，看老子咋收拾你。”三太太收住哭声埋怨道：“爷，你咋才来嘛！”赖四问道：“疯子咋欺负你呢？”三太太说：“我咋晓得？”赖四拍了拍手，不放心地问：“他摸了你？”三太太坚定地摇着头说：“没有，绝对没有。”赖四松了一口气说：“没摸到就好。”

茶魁逃回家，三太太独自一人回了烟馆，而赖四顶着一张怒气冲冲的红脸膛站在茶行门口大骂。人们从他嘴里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不由得戏谑地笑起来，原来茶魁乘三太太不备，扯掉了她的上衣，让大家看了三太太的身子。艾草不能应战，只好羞愧地躲在厢房里。

“他女人不要他了，他大概想女人想疯了。”有人在一边窃笑着说。赖四气愤地朝茶行的门板吐了几口痰，咒骂道：“你婆娘去偷野老公了，你就憋得慌，来撕你老娘的上衣吗？你咋不去撕你婆娘的上衣短裤啊？咋不去脱你婆娘野老公的裤子啊？你却来害你老娘，败你老娘的名声。郑家人真不要脸，女人偷，男人嫖，一个比一个下流，一个比一个恶毒，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紫阳，野老公是指女人偷情的野男人。这样骂人的话如一把刀子，刀刀刮骨见血。

茶庄与烟馆两家世代不睦，烟馆的人就此丑闻对茶行展开了凌厉而漫长的咒骂。艾草就是从乡下骂人的话中熏陶出来的，骂街谁怕谁？她终于忍耐不住赖四臭嘴喷粪，一下跳了出来，站在茶行门口，本想指着赖四劈头盖脸一顿回骂。可面对围观者，艾草反倒镇静下来，对赖四歉意道：“四爷骂也骂了，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行船，何必与一个病人一般见识呢？”赖四正在气头上，自然是得理不饶人，依然愤愤不平地责骂：“你们一个淫妇一个色鬼，还有脸求人原谅？让大家也来看看，他个疯子咋不在大街上把你的衣裳脱了？”艾草克制着提醒赖四：“赖四，说年龄你也是快当爷的人了，你可要为后世子孙积点口德！”赖四一听更是怒道：“后世子孙？你是在笑我年老无后吗？”艾草一句善意的提醒，不小心戳到了赖四五十多岁依然后继无人的痛处，一下激怒了他。艾草只好继续退让说：“那你想咋办？”赖四气焰正盛，于是不怀好意地说：“要不你让茶魁把你的裤子脱了，让大家看看你的下面是不是镶了金边，不然咋那么招人谈闲？”艾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尖利地骂道：“赖延宗，你人和你名字一样缺德。赖延宗、难延宗，你自己听听，就是难续宗嗣、绝后的意思嘛！”艾草继续指着赖四咒：“大家看看赖四。他耳大无轮，老来受贫；眼大无神，必定绝门。”赖四一听，顿时暴跳如雷，正想扑上来动手打人，阴县长的副官带着几个兵不知何时来到了河街，驱赶着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聚众闹事，通匪论处。”

赖四没把副官放在眼里，继续朝艾草扑，叫喊着：“我要——”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士兵一枪托打翻在地。围观者见势不妙，纷纷四散溜走。

副官看着倒地的赖四说：“你再牛，头上还有一片天呢！要是再不滚，就让你吃牢饭，信不信？”赖四那副得势的做派让阴县长的副官给坏了，十分窝火，爬起来重重朝茶庄吐了口浓痰，甩下一句：“这事没完。”

扭头走了。进了家门，赖四拍着三太太肚子道：“你一定要给我争气，生他个儿孙满堂，堵住这女人的臭嘴。”

艾草被茶魁气出了病，躺在床上三天没起来。苦茶看着病倒的艾草，将愤怒转嫁给了茶魁。他将茶魁关进西院一个废弃的厢房里，那是采青曾经住过的房子，那张发黄的遗像依然挂在墙上。他担心茶魁再次跑出来祸害大街上的姑娘，便给厢房门窗都钉上了牢固的木条，门下只留了送食的一个洞口，也用木条加固了，还上了一把铁锁，让茶魁吃喝拉撒全在屋里。他还不解气，又用一条厚布条将茶魁的嘴巴缠了起来。茶魁憋得难受，痛苦地摇着头，嘴里发出“嗯嗯”的低吟声。

第二天，茶铺伙计曾瑞安偷偷去送饭，他将菜碗和饭放在地下，伸进手，先将缠在少爷嘴上的布条解开扯掉，又将少爷被反绑着的双手松开。

茶魁感激地看着瑞安，身体抖个不停。瑞安一阵心酸，含着泪将两只碗一前一后地递了进去说：“东家，你慢点吃。”茶魁一阵狼吞虎咽。正在此时，苦茶大吼道：“你在干啥，谁让你给他吃的？”曾瑞安说：“少爷许久没吃东西了，里面到处都是屎尿。”苦茶严厉呵斥道：“这是太太的意思，要饿他三天，让他学乖点，免得到处给茶庄惹祸。”苦茶冲过来，就要抢夺两只碗，茶魁突然将碗端到墙角去了。气愤的苦茶对着曾瑞安叫道：“再饿他三天，看他有没有力气去撵女人！”曾瑞安本不想和苦茶作对，可他实在看不过眼了，便提醒苦茶：“他虽是疯子，但也是茶庄的东家，我们做伙计的，莫弄错了辈分！”苦茶想发飙，又克制着情绪，笑着对曾瑞安说：“你说得对，可这都是艾草太太吩咐的，我只是照办而已。”他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不跟你计较，我忙得很，要给太太送棺菇养身子哩！”曾瑞安一怔，听说棺菇是大补药，用过量了，会要人命的。

每逢伤心时刻，艾草都会发晕，只好在额际大量粘贴薄荷叶子。她的眼泪不停地流淌，一半出于药物的刺激，另一半则出于哀怨的心情。这茶庄本是男人的事业，可是郑家的男人去的去了，病的病了，事业落到自己的肩头。她总得有个依靠。经营上的依靠就只能指望苦茶，这场面上的依靠就只能指望有权势的阴县长了，谁能理解呢？

艾草让曾瑞安去把茶魁叫来，瑞安说茶魁屎尿糊了一身，得先洗澡呢。艾草一阵愧疚，说：“你去给他洗吧。”茶魁洗好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才有了点人样，被带到艾草的床边。艾草绝望地看着自己名不副实的男人：“你咋能疯癫做出这种丑事？”

赖四被艾草羞辱之后，每到夜晚，就一门心思地在三太太身上耕耘，眼巴巴地盼着三太太的肚子凸起来，可小半年了依然平平。想到前两位太太也是如此，赖四开始怀疑自己有问题。经人点拨，他偷偷地跑了一趟兴安，在教会医院让洋医生做了个检查，结果是得了死精症，也就是不能延续香火。赖四回来后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唉声叹气，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他将目光盯在了小伙计奎五身上。奎五膀大腰圆，体格健壮，模样周正，人又老实。这天晚上，赖四把奎五找来喝酒，三太太在一旁陪着喝。喝得差不多了，赖四对奎五说：“我喝多了，你陪三太太再喝几杯。”说完起身就走了。

赖四刚离开，三太太便红着脸情意缠绵地向奎五靠来。奎五愣了一下，即刻全明白了。

自打与三太太偷鸡摸狗后，奎五见到四爷便不自在起来。奇怪的是，四爷习惯依旧，黑夜数着银圆，听碰撞的声音，只是对奎五少了笑脸。奎五心里有鬼，便断绝了与三太太的来往。这天一大早，四爷突然向奎五交代，说要亲自去四川一趟，三五天就回来。四爷开烟馆，守着烟馆做生意，烟土都是烟贩送上门的，是很少外出的。奎五想，东家一走数天，真是天赐良机，立即有了与三太太重温云雨的心事，脸上不由挂出了喜色。

四爷看了奎五一眼，说：“看好烟馆，我走啦。”奎五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傻呆呆地望着四爷远去。当天夜里，四爷从天而降，将正在床上抱成一团的奎五和三太太逮个正着。可四爷没有声张，成天忙出忙进，支使奎五干这干那。奎五战战兢兢等着发落，却屁事都没有。奎五熬不住了，将自己简陋的行装打点好，向四爷辞别。四爷也没挽留，说：“你跟随我多年，我没把你当外人，有些事你要学会忘记。”然后把一包银圆递给奎五道：“这点钱够你出去起家创业了。”奎五一愣，嗜钱如命的四爷竟然能给自己一包银圆，顿时泪如泉涌，双膝着地，跪在四爷面前：“是我对不起东家。”再也说不出话来。随后不久，三太太有喜了。

赖四有钱又有了儿子，底气就足了，隔三岔五地抱着儿子旺财从艾草茶行门口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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