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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汉中完婚（第1页）

到了五月底，郑德昌随第二批脚夫驮运了一百担茶到了十八里铺。分号的郑德铭和常季清提前把茶庄收拾得井井有条，德昌一到，就对郑德铭说：“我把茶带来了，这后面的事，就看你的表现了。”德铭说：“这事没麻达，先到二堂稍事歇息，我再细说汇报。”德昌说：“啥事现在就说，不然我歇息也不安心。”德铭说：“您先进屋喝茶，让厨房准备吃的。”等德昌洗漱完毕，吃过饭之后，德铭才说：“少东家，我们没有茶票，这么多茶叶暂时不能直接批发出售。”德昌责问道：“我走的时候，不是交代过，无论花多少钱，都要去补办茶票吗？”德铭回道：“是去办过，可官府的茶票都发完了。所幸的是，在苗老板协调下，我们可以在当地完税后转售给有茶票的西北茶商，就是利润要少两成。”德昌放下心说：“利润少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嘛。明年的茶票要提早申领。”德昌舒缓了一下问道：“季清呢？”德铭说：“他听说你要在茶庄成婚，去置办一些家具，估计马上就要回来了。”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季清的声音：“少东家到了吗？”门外的伙计说：“早到了，正在等你呢。”季清快速进门后，呵呵一笑道：“恭喜少东家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你置办大婚的事愁坏了，不晓得你还要添置些啥，不敢乱做主张。”德昌感激道：“辛苦兄弟了，万事开头难，还是请个婚嫁司仪合计一下再拟派单子。”

婚礼办得低调。郑德昌当天置办了十来桌酒席，拜过天地后，媒婆和陪嫁丫鬟王秋菊送雨荷到洞房，直到夜色降临，这场婚礼的喜宴才算结束。德昌回到新房，发现一位中年妇女正在陪雨荷说话，身着凤冠霞帔的雨荷坐在床沿上，不停地点头微笑。看见郑德昌进了门，中年妇女说：“姑爷来了，我这就铺床。”德昌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中年妇女笑着说：“一看你就是个苕娃子，新婚铺床大有讲究的。”说完，中年妇女把两床被子一起铺开，被子四角夹着的核桃、花生、红枣、荔枝、桂圆等就滚了出来。中年妇女一边铺被子，一边念叨：“四个床脚四个砖，四朵金花四朵莲，莲花上面生贵子，五子登科中状元。”德昌听着中年妇女念叨说：“铺床这么讲究，怪不得要请人来做。”中年妇女说：“当然啦，这是老辈人传下的规矩。”

等中年妇女离开，新房安静下来，郑德昌才走近床边，轻轻揭掉苗雨荷的盖头，她乌黑的头发和一张瓜子俏脸就露了出来。看着雨荷低眉顺眼端坐在床沿，德昌激动地把她搂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感谢上苍把你嫁给我，只是委屈你了，我这家境……”雨荷打断他的话：“我也是小门小户的，有啥委屈？嫁鸡随鸡，我会陪你到老！”德昌一听雨荷善解人意的话，多年积蓄的情感忽然迸发，手就开始在她身上游走。时间不长，雨荷就娇喘连连，瘫软在德昌怀中，仰头闭眼，发出似拒还迎的呻吟，催促他三下五除二地脱光，钻进被窝。

此时的郑德昌只能用最狂热的姿势去尽情奔腾，让纯洁如雪的雨荷，在自己火热的熔炉里熔化。他俨然变成了最炽热的阳光、最温暖的风，让雨荷所有的冰川还原为水，每一寸肌肤都变成春涧。面对他爆发的火山，已经变得香汗淋漓、万种风情的雨荷，在春宵中逐渐融化。

半个月后，郑德昌带着苗雨荷和丫鬟秋菊回到紫阳拜见了郑老夫人。

常管家进门对郑德昌说：“恭祝东家大喜！”德昌对常管家感谢道：“多谢师傅惦记操心。近来茶坊制茶情况咋样？”常管家说：“一切进展顺利。少东家，商会同人听说你娶亲了，都说要给你庆贺，你看咋办好？”德昌说：“婚礼已成，咋好意思再办呀！”常管家说：“这是你的新婚大喜。你回来前，县城的几个茶庄老板都派管家来打听过，盛情难却，你还是办几桌吧，莫留下闲话。”德昌见事已至此，不办不行，只好说：“那就麻烦师傅在福满楼置办几桌，顺势联络交流一下，听听他们对下一步买卖的看法。对了，我从汉中南郑老家带过来几个同宗兄弟晚辈，你把他们先安排到瓦房店茶坊、茶庄历练下，看以后有没有可堪大用的人选。”常管家说：“这样最好，茶庄用人，还是要自己带出来的可靠，刚好茶坊茶庄需要人手。郑德润、郑德轩、郑乾坤他们一来，可以解咱们的燃眉之急，这下我就不愁没人用了。”

两天后的中午，郑德昌精神地站在福满楼大门口迎接各茶商同行，裕顺茶店的老板谢成才看着郑德昌神清气爽的样子，恭喜道：“少东家是双喜临门，买卖做得兴旺不说，还抱得美人归，恭喜恭喜了！”德昌拉着谢老板的手说：“那得多谢老哥教诲，没你的激励，哪有我的双喜临门。”谢老板直率地说：“在商界挤对同行自古有之，大家心知肚明，想不到小弟对我还是耿耿于怀啊。古语说得好，商场如战场，我不挤对你，还有别人挤对你，是吧？”德昌谦逊道：“老哥不要误解，我是出于真心感激，没有指责的意思。大家彼此没挤对，就没竞争压力，也就没进取的动力。没有你的指引，哪有我绝地逢生、柳暗花明呢？”谢老板哈哈一笑：“我指点的人多了，没人能像你这样有出息的啊。”

两人正说着话，麻柳坝柳掌柜、盘厢河庞掌柜、白河口朱掌柜、红春坝徐掌柜、汝河禹掌柜、隆盛魁李老板陆续带着管家或二掌柜、三掌柜来到福满楼门口，尤其是银鸿坤和银九月的到来，让德昌感到很有面子，他急忙把这些茶商掌柜往里面请。

郑德昌向银鸿坤、银九月抱拳施礼说：“多谢银会长和九月关照，忙于婚事，一直未上银府当面拜请，还请宽宥晚辈失礼之过。”然后扶着银会长的胳膊继续解释道：“我在汉中仓促成婚，现在补请各位茶商同行和各位东家老板，谢谢银会长给晚辈面子！”银鸿坤虽说已年近五旬，但身板硬朗，双目有神，笑着说：“德昌太客气了，平时忙东忙西顾不上交流，今天这场合好，让大家聚聚，也好说说明年新茶的收购。”德昌说：“请，请，您老先进里面喝茶，我接一下客人，马上开席。”等所有人到齐，坐了满满九桌。跑堂的上齐凉菜后问常延年喝啥酒，常延年说谷记酒坊十年窖藏七日红。

七日红是谷记酒坊自酿的苞谷酒，原料为当地苞谷和山泉水。因苞谷难化，便采秦巴山十八种草药作曲，草药性烈，七日便可成酒。制作时低温入池，七口土池发酵，慢火蒸馏，故名“七日红”。酒液清澈透明，十年窖藏后，高悬慢倒，酒线如丝，悬而不断，坠而不散，黏稠如蜜。倒在碗里，酒花层叠，饱满匀称，酒味窖香浓郁、纯正爽净，余味幽香绵长。

紫阳汉江两岸和高山坡地盛产苞谷，原料充足，更兼水质甘美，是酿造白酒的风水宝地。据传清康熙末年，谷满胜先祖从四川绵竹向金州等地贩运剑南烧春，过巴山渡汉江，颇受紫阳人青睐。后来，看到紫阳周边泉多水醇，不但养育出如花似玉的紫阳女子，而且能酿造出回味无穷的苞谷酒，谷满胜便萌生就地用苞谷作原料生产剑南烧春之意。他于清乾隆年间购下马槽沟几个相连院落，挖窖建厂，从此按剑南烧春配方，聘请四川绵竹曲酒技师指导，开始就地酿造苞谷酒。酿酒的泉水来自神峰山下西门河，水源旺盛，水味甘洌，被人们誉称为“天龙泉”。有诗赞曰：“赢得神峰天龙泉，酿成玉液醉八仙。”由于其所酿造的七日红酒质与剑南烧春酒相似，所以紫阳人也习惯将这种“七日红”酒称为“小剑南”。

谷满胜的谷记酒坊所酿“七日红”精髓在于酒曲，选用的酒曲按祖传的中草药酒曲秘方所制，由优质苞谷自然发酵酿成。每到农历七月植物生长旺盛期，便选择秦巴山上川芎、独活、防风、紫苏、陈皮、小茴香、北细辛、甘草、苍术、云苓、附子、白芷、干姜、桂枝、桔梗、白术、乌头、丁香等十八种草药，经过洗、晒、砍、舂后，加入米粉和陈年老酒曲和匀，揉成小丸子样的酒曲。

谷记酒坊的酒馆挨着泗王庙码头边临江一处野茶馆。野茶馆是遛鸟的去处，河街附近养鸟的人爱到这里来挂鸟。他们养的都是小鸟，红子居多，也有黄雀，大个的鸟如画眉、百灵是极少的。他们不像那些以养鸟为生活中第一大事的行家，照他们的说法是“瞎玩”。他们不养大鸟，觉得那太费事，“是它玩我，还是我玩它呀？”把鸟笼一挂，他们就在茶馆说话喝茶，也有到隔壁酒馆喝酒的。

谷记酒坊离这酒馆有五里远，建在马槽沟口。酒坊门面很特别很神气，是个石库门，麻石门框，两扇大门用铁钉钉着铁皮。尤其显眼的是门头砖额上刻着“谷记酒坊”四个经石峪体大字，门两边有“鼠偷谷酒坊酒醉蛰十一载；笔舞文墨轩墨润泽七日红”的对联，顶天立地，厚重简洁。

酒坊店堂宽大，西边是柜台，东边靠墙摆了一溜豆绿色的大酒缸。酒缸高四尺，莹润光洁，都是密封着的。有时打开一缸，由一个徒弟用唧筒把酒汲在酒坛里，酒香四溢，飘得很远。店堂往后走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青砖铺地，整整齐齐排列着百十口大酒缸，酒缸都是密封的。东边有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一个酒坊。百米见方的场地上，一多半用作摊场，其他地方用泥和砖垒砌起一个土灶，灶上放一口铁锅。把铁锅固定好，就请老木匠根据锅的大小，用杉木箍一个上口小、下口大的锥形木甑，按照木甑的上口尺寸买一口大铁锅，作为做蒸馏酒时候装循环冷却水的锅，俗称“天锅”。土灶边放了两口大水缸，一个蓄水用来在酿酒时候给天锅换水，另一个用来泡闷苞谷。在摊场旁边，根据苞谷酒的发酵周期，要挖一米多深四五米见方的七口地温发酵池，满足七天发酵的周期轮回。酿酒时先将苞谷用水浸泡一天，然后放入铁锅里蒸煮，把苞谷粒蒸爆开花，这样利于苞谷粒充分与酒曲混合。苞谷蒸煮爆开后，便摊在竹席上晾凉，再加入酒曲勾兑均匀，放入七个发酵池进行连续七次转池密封发酵。发酵完成后从第七个发酵池铲出进行蒸馏出酒。蒸馏时要旺火猛攻，中间保持文火，锅底下疙瘩柴熊熊燃烧，使水从液体变化为气体，气体又在天锅下冷结为液体。经过大火烧制蒸馏大半天，最终化成涓流，从酒溜子中流出的，就是经过大约七天醇化而成的苞谷酒七日红。这是紫阳最野的酒，喝进口，酒液随着喉咙一路而下，像被点燃的火山，怒焰裹挟气浪一路从腹中直冲天灵盖，立即就能体验到一种人生不过如此的快意。

人们当面叫谷记酒坊的东家谷老板，背后叫他谷老大，都说他善于经营，会做生意。谷老板是个矮胖子，生得五短身材，但是很精神。双眼皮，大眼睛，满面红光。他喜欢喝酒而不善喝茶，酒量奇大。他坐在账桌上算账的时候，面前总放一个豆绿茶碗，碗里不是茶，是酒。他算几笔，喝一口，一天就这么喝着。喝完了，就自己去打一碗，从来不醉。他还是个很勤勉的人，每天比别人早起到酒坊各处巡视，闻闻酒香，尝尝酒味，打开酒池摸摸发酵的温度。通过闻酒香，看转酵池的时机合适不合适。其实做酒师傅们对发酵程度的掌握都有经验，不会有误。但是谷老板还是每天要检视一下，方才放心。然后，他就坐下来和师傅们一同蒸煮、兑酒曲、翻酵池、上甑、蒸馏……

谷老板在县城从不认为自己是财主，他总是很谦虚地说他的买卖本小利微，经不起风雨。他和开布店的、开药店的、开茶庄的、开盐店的、跑船的……自然不能相比。他既是财东，又是有手艺的，所以他穿短衣多，穿长衫少。谷老板摇着扇子从街上走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谷记酒坊的底子很厚实，单是那百十缸酒就值不少钱，何况这些年正走旺字。而且紫阳待客讲究一茶二酒三盆子。紫阳待客无肉不成宴席，无酒更不成礼仪。在紫阳喝酒，特别是喝够年头的七日红，不仅是一种享受，而且是一种礼遇，还是一种文化。自然谷记酒坊屋里有金银，外面有戥秤。他一天卖了多少缸酒，下多少本，看多少利，本街的人是算得出来的。“七日红”这块招牌不大，但是很亮堂。酒坊门前招牌下面缀着一个红布“酒”字幌，迎风飘摆。

原本以为就是一场答谢宴，谁知道酒过三巡之后，银九月首先叫了起来。她冲着郑德昌说：“郑老板，今天算是你的喜酒吧？”德昌说：“是啊，有啥讲究吗？”银九月想借机补闹洞房，戏弄一下新娘子出丑，就怀揣心思说：“当然有讲究。既然是喜酒，就该把新娘子叫来热闹。大家说，对不对？”经银九月一煽动，几个年轻掌柜齐声说：“对呀对呀，我们还没见过新娘子，叫来一起热闹。”德昌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银鸿坤，他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于是说：“银会长，这妥当不？”银鸿坤说：“妥当，紫阳的风俗，新婚三天不论大小。”谢老板附和着说：“都是年轻人，又在酒楼里，有啥不妥当的？”德昌不知是计，无法推辞，就让常管家去请苗雨荷。

过了一袋烟时间，苗雨荷穿着一身水红色旗袍带着丫鬟秋菊进了福满楼。在座的见苗雨荷身材窈窕，皮肤白皙，面相端庄，一头长发绾成发髻，显得干净利落；丰润的嘴唇线条分明却不失柔和，妩媚的眼睛里含着几分成熟的镇定和自信；一套质地华贵、做工考究的水红色绣花旗袍穿在身上，使她饱满的胸脯和修长的身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别有一种不同风韵的性感与艳美。这让一些年轻男人满眼嫉妒，想借闹洞房机会顺手揩油占一些便宜。苗雨荷步履袅娜地走到德昌身边，对大家说：“承蒙各位老板赏光，我和德昌感激不尽，郑家媳妇苗雨荷有礼了。”说完话，她对着大家一个深深万福。德昌接着又把雨荷介绍给银九月，雨荷看着九月说：“银东家身材窈窕、貌美如花，我要是个男人，一定会迷上银东家的！”九月心情复杂地一笑，几分夸奖几分嫉妒地回敬说：“之前，我在紫阳城往人堆一站还算是个角儿，可雨荷夫人来了我就成陪衬了。看看你这脸蛋，哪像是肉身凡胎生出来的，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啊。再看看你这身段，腰细腿长，胸高臀圆，再加上优雅气质，哪个女人敢往你身边凑？”雨荷笑道：“银东家言过其实了，但我还是爱听，女人嘛，都喜欢听人家夸说自己漂亮的。”李群江突然掺进来笑着说：“少东家好福气啊！听说新娘子是褒姒故里汉中来的美人！能否给大家来一段野调呀？”郑德润、郑德轩等人在汉中没闹成洞房，心里一直很憋屈，现在听见李群江起哄，一齐应和大叫：“好，欢迎东家和新娘子来一段汉水野调，让我们饱饱耳福。”德昌不好意思地看了雨荷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雨荷爽快地说：“唱就唱，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银鸿坤见新娘子性情大方、处事利落，就鼓励郑德昌说：“德昌啊，新娘子都答应了，你不同意吗？”德昌说：“那就唱吧。唱得不好，大家莫见怪。”德昌话音刚落，苗雨荷婉转的歌声就响了起来：葵花生来叶子稀，早朝东来晚朝西。叫声哥哥你莫急，做梦都想在一起，妹妹迟早是你的。

歌声刚落，顿时响起了一片鼓掌声，表示赞赏。而九月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怂恿说：“听了这么好的情歌，大家应该补闹一下洞房吧？”一些年轻的茶商伙计一听，一齐起哄应和叫好。气氛一起来，银九月就借故悄悄离开了酒席。这时，雨荷突然明白了他们的目的，但不好拒绝挫伤了这些人的热情，爽快地答应说：“我入乡随俗，闹就闹吧，不过，得先喝喜酒，谁划高升拳喝不醉的，我和德昌随他闹！”这一提议，大家齐声赞同，都接着落座划拳。几个来回之后，雨荷脸上光光的，眼睛亮亮的，声音脆脆的，指头翘翘的。酒前不语酒后笑，男人越喝脸越红，雨荷越喝脸越白。喝酒可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喝酒可以增进人与人的感情，只要在一张桌子上喝过一次酒，就很可能成为终生的朋友。几个号称“酒喝大江南北，拳打汉水两岸”的酒中狂人舌头根子就先硬了，随后醉倒在桌上，再也闹不成洞房了。面对雨荷的张弛有度，就连一向眼界甚高的银会长也给予她很高评价，对德昌说：“许多漂亮的女子不长脑子，长脑子的又多不漂亮，你这夫人二者得而兼之，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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