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健翎影响了一个时代,是戏曲改革的一面旗帜。他对传统戏曲进行了划时代的改革,使中华戏曲艺术进入了新纪元。他是戏曲现代戏的开创者,被誉为中国戏曲现代戏之父。
他似乎是一个天生的戏剧人才,为戏剧而生,为戏曲而战,为戏曲而殒。还在求学和刚出校门不久的青年时期,就开始创作了《冲上前去》《中国拳头》《有办法》等许多京剧、话剧、歌剧、快板、秧歌剧、杂耍等各种形式的反映现实生活的剧本。尤其是在回到陕北延安师范学校任教时,就又用秦腔等艺术形式创作了反映抗战的剧本。为了实施创作剧目的演出,他组织师生成立了秦腔“乡土剧团”。
如果说,此前马健翎对于民族戏曲现代戏的创作是有意识的,或者说只是具象的、物化的,那么,在毛主席指示下成立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之后,他和他的战友们方向更明确了,意志更坚定了,创作更理性了。他们认识到在新形势下,在火热的斗争中,戏剧是革命“机器”的组成部分,是“反映新政治和新经济的东西”,是“要向着创造抗战的民族大众艺术这个方向努力”。于是明确提出要对传统戏曲进行改造,“改造旧戏曲是开展工农兵群众文艺运动重要工作之一”。又说,“旧的民间艺术,有利则用,无利不用”,是从“吸收艺术技巧而发展起来的秦腔新剧目”。他又进一步强调:“不时地和旧形式肉搏斗争。”
他要改革传统戏曲旧的形态,走出一条新型戏曲艺术道路。随即,他一发不可收,连连出手创作、演出了《好男儿》《一条路》《查路条》《那台刘》等十多出反映抗战和现实生活的剧目,剧团也及时在边区开始发起大规模和密集的巡回演出。
当时,边区也有戏曲剧团编演反映现实生活的戏,大都是跳跳蹦蹦说说唱唱的秧歌之类的小戏;反映抗战的剧目,舞台上的朱德、彭德怀穿蠎扎大靠上场,与日军交战,仍用旧戏的套路,走着武生的台步,念着“禀告大人”的台词,等等。这类戏终因不是“民族的大众的”戏曲艺术,或生搬硬套传统戏的程式动作和语言腔调,让人感到不伦不类,结果就是没有艺术生命力。
不久,裕民剧社从国统区关中来到延安并入民众剧团,也试演了一折原来在国统区演出的抗日戏《湘北大捷》。剧中的团长、营长也是穿蠎扎靠,用手枪打出手。剧团的同志看后笑得难以自持,马健翎说放到箱底去吧。
清末民初,资本主义在中国萌芽,人们的思想有了很大的变化,同时也触动了传统的戏曲观念。许多戏曲剧种(团)和有识之士就编演了一些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戏。秦腔、京剧、川剧、越剧、豫剧等都有此举。京剧四大名旦梅兰芳曾编演《童女斩蛇》等多部时装新戏,意图改革京剧,终未成功。1938年,浙江甬剧在上海就排演过一部名叫《公愤》的时事戏,时称“改良甬剧”。琼剧在南方也演出时装旗袍戏《空谷兰》《断肠草》等100多出。人们称这种戏为“时装戏”“文明戏”“时事戏”“宣传戏”“洋装戏”或叫“新戏”。
陕西秦腔更是跃跃欲试,跨马先征。1912年8月,西安易俗社孙仁玉编写了第一部秦腔时装戏《新女子顶嘴》,在西安城隍庙戏楼演出。之后又有《开国图》《三回头》《平安春》以及李桐轩的《一字狱》等。
华县强聒社演出《剪发会》《睁眼瞎》等多种。1928年,西安民乐园落成。冯玉祥慰问伤兵,易俗社在该剧场演出《打倒日化》《鸡大王》《卖花女》等。这一时期,演出的此类剧目繁多。有的为了追求真实,竟把自行车、人力车等东西搬上舞台,以为生活具体化,真实可信。
上述种种情况,都因“中不中,西不西,亦新亦旧,杂糅混合形态”,没有规范的戏曲艺术程式,不成体系,演着丢着,未能持之以恒;亦因零敲碎打,散兵游勇,未成气候,没有阵势,终究不了了之。总之,这些创作、演出之所以没有成功,其主要原因是没有明确的方向和指导思想,没有从根本上对传统戏曲进行变革,去改造旧戏曲,使之成为一种新型艺术。
民众剧团在边区的演出十分轰动,所到之处,群众奔走相告,热烈欢迎。一位记者在报道中这样写道,群众围着民众剧团惊异地喊说:“哎呀,真想不到从天上来了这么一班戏!”群众都喜出望外地接待他们。于是,“逢村必演,场场叫好。”柯仲平曾说过要找民众剧团,就沿着马路上的鸡蛋皮、枣核去找。当时的《解放日报》《新中华报》《团结》等报刊都连篇累牍地详细报道了演出盛况和各方面的反映。更有民谣唱道:“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咱的民众剧团回来了。哎咳哟,咱们的剧团回来了。卸下身上的铺盖卷,回到窑洞里歇歇脚。吃啥呀,喝啥呀,你尽管说。”
群众为什么爱看民众剧团的戏?诚如他们所说:民众剧团的戏,演员都是咱们老百姓的打扮,穿的都是咱们老百姓的衣服,演的都是咱们老百姓的事,说的都是咱们心里的话,还教育咱们怎么干。又说:民众剧团的戏,把“真窍”得了,热闹红火,大众化,让人百看不厌。对于这种戏曲艺术新形式,有人叫“新戏”,有人叫“新歌剧”,大多数人叫“民间歌剧”“新秦腔”。
戏曲的本质是群众艺术,不仅仅在内容上,还在形式上,要喜闻乐见、民族化、大众化。马健翎深知此理,即革命的内容尽可能和艺术形式完美结合。由于一开始就明确了方向,坚定了信念,在创作、排演的整个过程中,尽可能遵循戏曲艺术规律,运用戏曲特点进行创作。在剧本、音乐、唱腔、念白(韵调)、表演、服饰、道具等方面积极采用戏曲程式来表现。所以,群众感到不仅内容好,形式也好,很自然,符合大众的口味,是老百姓的戏曲,非常受欢迎。剧团成立7年,演出1473场,走遍边区24个县(市),观众达280万人次。
从1938年至1941年,3年多的时间里,马健翎和剧团一直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用秦腔、眉户等艺术形式创作演出革命现代戏,而且大都是抗日救国的内容,没有排演过一折传统戏,足见其对革命现代戏的执着精神。
对于马健翎的创作和演出,中央许多领导都十分关怀。周恩来、贺龙、陆定一都很支持,把缴获的日军的服装、军刀、望远镜等物品,赠送给剧团作服饰道具。毛主席看了《国魂》后认为很好,并建议改为《中国魂》。后来又热情地接见了“三贤”柯仲平、马健翎、杨醉乡,指出:“你们是苏区的文艺先驱。”他还说:“马髯公(马健翎)坚持文艺和群众相结合,走大众化的道路,深入根据地,大写根据地,连续创作和演出了《一条路》《好男儿》《查路条》《那台刘》等剧目……(这些剧)既是大众性的,又是艺术性的,体现了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这正是对马健翎创建革命现代戏的赞赏和肯定,也正是他当初指示成立剧团的初衷。
之后,马健翎的创作和演出便一发不可收。他创作和演出了《血泪仇》《大家喜欢》《穷人恨》《保卫和平》等多个大型剧目,艺术性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更是大显身手,十分轰动,受到各界人士的好评。彭德怀看后给马健翎写信说:《穷人恨》成为发动群众组织起来的有力武器。王震给马健翎写信说:《血泪仇》《穷人恨》先后看过五六次。你把中国社会两个天地描绘得如此深刻,在舞台上显现出来……对前天、今天、明天如何服务人民,都有启示意义。
中共中央为欢迎王震和三五九旅从中原回到延安举行晚会,周恩来指定剧团演出《保卫和平》。毛主席、朱德等陪同观看。随后,毛主席让中央宣传部写信表扬马健翎。这些戏当时成为发动群众,提高新兵觉悟,教育俘虏的活教材。
马健翎把古老的秦腔嬗变为一种新的戏曲艺术载体,毛主席多次给予肯定。1944年在陕甘宁边区文教工作会议上做的《文化工作中的统一战线》讲话中明确提出“要有新秦腔”的号召。就在这次大会上,马健翎荣获“人民群众的艺术家”称号,同时民众剧团被授予“文艺工作特等模范”奖旗。毛主席提出的“新秦腔”,其实质就是中国戏曲艺术秦腔现代戏的先声,更是对创建秦腔现代戏发起的进军号角。
在当时,就有人学习马健翎开创的现代戏戏曲创作之套路,并且积极地学习排练和演出他们的剧目,如《血泪仇》《十二把镰刀》《穷人恨》等。这些戏在新中国成立后一直盛演不衰。时至今日,还有一些剧团携带这些剧目赴老区进行慰问演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49年《十二把镰刀》赴布达佩斯参加第二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出国前夕,毛泽东、周恩来亲切地接见了该剧演员。
新中国成立后,马健翎依然十分关注现代戏的发展和繁荣。1958年,以省剧协主席的身份协同省文化局,在研究院召开了为期数月的全省戏剧工作者表现现代生活座谈会,学习有关文件,观看剧目,进行座谈,交流经验;并组织作家带着作品深入生活,再度讨论修改,成效斐然。同时在全院掀起了一个现代戏剧创作高潮,先后创作了《洪流万丈》《气死龙王》等十多个大中小型剧目。剧院还为大会展览演出新编大型秦腔现代戏《月亮潭》。20世纪80年代,研究院牵头组织成立了全国现代戏年会,举行精品剧目展演,互相学习,促进提高现代戏创作、演出水平。
在继承革新传统戏曲的同时,马健翎常常以带病之躯,毅然不遗余力地创作改编(包括合作)了许多现代戏剧目,如《两颗铃》《雷锋》《蟠桃园》等,直至1964年还以病弱之身、惊人的毅力,坚持将话剧《丰收之后》改编成秦腔《一天零一夜》,参加省戏剧会演,这也是马健翎创作改编现代戏的绝笔。
马健翎一生创作改编(包括合作)了现代戏约30出。由于时代久远,特别是战争年代,有的已经散佚。现存能查到的有24出。他的戏完全驰骋在现实生活的天地里,主题鲜明,人物形象生动,节奏感强,细节出情,语言通俗,是中国现代生活的壮丽画卷。
马健翎不止一次地说过:民众剧团是以抗战戏起家的,戏曲研究院的价值是现代戏。在他的组织领导和感召下,70多年来,研究院创作和演出了数百本(折)现代戏剧目。延安时期有《宣誓》《回关东》《桃花村》《党世鸿运盐》等数十本(折)。新中国成立后五六十年代有《梁秋燕》《粮食》《鹰山春雷》《燕子河》等数十本。《梁秋燕》连续演出上千场,其效果十分火爆。“文化大革命”后期至改革开放时期,研究院仍然坚持现代戏的创作和演出,有《骆驼岭》《二虎守长安》《邵小利》《爱与恨》《漂来的媳妇》《杏花村》《酒醉杏花村》《继母情》《臂塔圆舞曲》……更可喜也让人欣慰的是,马健翎事业的继承者亦是大刀阔斧不断创新发展现代戏。他们出手不凡,新时期以来研究院创作、演出了一大批现代戏,如《九岩风》《留下真情》《好年好月》《陕北婆姨》……尤其引以为自豪的是《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被誉为“西京三部曲”,打响全国,多次荣获国家“文华”“曹禺”和地方等各种大奖,巡回展演国内各大城市。有的戏还作为国家“活态传承剧目”进行培训,可以说这是戏曲研究院现代戏的又一个春天。
戏曲研究院包容性很强,除过自己的戏,还积极地改编移植演出院外的很多剧目,学习借鉴,以丰富自身。如《江姐》《向阳川》《祝福》《南海长城》《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刘巧儿》《三上桃峰》《半篮花生》……以马健翎为代表的戏曲研究院的现代戏,从延安开始,时至今日的新时期,始终坚持弘扬主旋律,高奏时代强音,大树英模人物。其作品几乎与社会同步,与现实一起战斗。这些戏绘制了一幅立体的全景式现代生活图。其内容有抗日斗争、生产自救、解放战争、反帝反特、婚姻自主、农业合作化、兴修水利、学习雷锋、讲究卫生……其人物有共产党员、工、农、兵、学、商、日寇、敌特等。其剧作大开大合,结构严谨,矛盾冲突尖锐,热闹红火,节奏感强,形象生动,语言通俗。
堤高于岸水必湍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任何新生事物的发展壮大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总是在艰难曲折中成长的,戏曲现代戏亦是如此。当初在延安时,王明等人就极力反对,说马健翎搞的戏是“雕虫小技”“豆芽菜”“低级艺术”。有人甚至说,马健翎搞戏很有才华,弄地方戏可惜了,不如调到鲁艺去搞话剧。对此,柯仲平、马健翎给予坚决的反击。一次开群众大会时,王明在场,柯仲平当面进行批驳。
“文化大革命”后,还有人说,戏曲研究院的现代戏,是一条又粗又长的黑线,要彻底砸烂。真是小丑跳梁,螳臂当车。滚滚似潮的戏曲现代戏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住的,也是抹杀不了的。
当然,马健翎在现代戏开创之初还是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如略带传统戏的痕迹,上场对子下场诗,自报家门,交代身世;表演上存在过于生活化和自然主义,也有模仿传统戏的动作技巧之嫌等。但这些很快地被马健翎他们改进了。随后,去掉了检场人,在戏里还用了一些景片、道具等。《十二把镰刀》《血泪仇》之后,他们的现代戏艺术质量,从内容到形式全面进入了黄金时期。新中国成立后的现代戏,从内容到形式更是日臻完美。
对于马健翎开创中国戏曲现代戏,在延安时期以及新中国成立之后,有许多党政领导、专家、学者给予肯定评价。程砚秋、田汉、曹禺、贺敬之、胡采都有赞词,称赞马健翎的戏剧创作活动是充分发挥了首创精神作用的,是“一粒铜豌豆”。梅兰芳一心想改革传统京剧,表演现代生活,1957年来西安演出中到戏曲研究院做艺术讲话之后,专门与马健翎探讨了京剧表现现代生活的问题。《中国现代文学简史》(黄修己编著)认为:“在文艺大众化的实践中,最有成绩的是柯仲平、马健翎领导的民众剧团。……他们对当地农民熟悉的剧种秦腔进行了改革,编演《查路条》《十二把镰刀》等小型节目,称新秦腔。”
现代戏是一项文化艺术工程。它的创建绝非一蹴而就,是经过马健翎等几代人,经历了呕心沥血、筚路蓝缕,数十年的历程,从无到有,由小到大,由一砖一瓦,到宏伟大厦。这个工程马健翎经过了三级跳:酷爱戏曲;雄心报国;至诚至精。英国诗人布莱克说过:“打破常规的道路,虽然曲曲折折,却能通向智慧之宫。”
马健翎开创建立现代戏,在当时整个中国的大环境背景下,是开山辟路的创造,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是戏曲艺术质的飞跃,在中国戏剧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为中华戏曲文化艺术开辟了另一扇窗。
中国戏曲艺术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秦腔这一古老的戏曲在中华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被称为梆子声腔之鼻祖。她嬗变为现代戏,推进了中华戏曲艺术发展的进程,体现了中国人的文化智慧,我们还要不断地向前推进。
2017年3月1日
(原载于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内刊《戏曲艺术》2018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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