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竹从聚缘寺回来,也就想开了,像是得到了聚缘和尚的点化。他想,还有那个叫梅子的女子,不管爱不爱他,至少有共同的爱好,至少可以成为红颜知己。
这样一想,程小竹就准备安心在政府部门上班,准备好好地和那个梅子切磋切磋,也许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还是他的爸爸心疼他。这时候,程皂白不愿意儿子再在基层锻炼。他是搞文化研究的,也就认为儿子一定喜欢文化工作,并且即将退休,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就动用手里的权力,把他调回市里自己所辖的一个文化部门工作。程小竹当然乐意。
可是,三年后,鬼使神差地,程小竹就和警察打上了一次交道,一生都交代了。这完全怪他意气用事。
唉,年轻人啊。你们这些年轻文化人啊。
那次,程小竹在公安局的候审室待着,等着询问。询问他的警察姓刘。刘警察每次只要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就把程小竹忘到爪哇国去了。当然,这只是程小竹从刘警察全身心投入神聊时的忘我神态中感觉出来的。到底将他忘没忘记,只有刘警察自己才知道。
刘警察对他的审问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就像一个傻瓜提出的简单问题。
两天两夜了,没有增加新的内容,变化的只是脸:那张英俊的甚至有些女人气的脸上开初是洋洋得意、胜券在握,像是扫平六合的秦始皇、汉武帝,高高在上,等待对方服罪请死。后来见程小竹拒不认罪,脸上就阴暗起来,像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住色衰神疲,而又想发脾气让人认可她魅力无比的老妓女,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程小竹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竟然生出一副怜惜来,打破僵局说:“用一下电话吧。你听着,绝不是串供。单位上确实有急事要处理,我只是在电话里让别人去做而已,耽误不起啊。”
“告诉你,不可能,”刘警察说,“从把你传到这里来,你就失去自由了,除非你承认。你以为警察局是好进来的?”
“那我承认,”程小竹说,“那些东西都是我偷的。”
“承认了?”
“承认了。”
刘警察欣喜若狂,忙挪过那一摞已被他撕去许多页的审讯笔录纸准备记录,但程小竹又无话可说了,使再次绝望的刘警察再次狠劲地撕去一页,恨不得连同他也一便撕去。
和以前一样,无计可施的刘警察在屋内来回走一阵,又开始拨电话。
程小竹想,和女朋友通电话真能解除心中的烦恼吗?看样子,我以后也得向他学一招。但又一想,和我的女朋友聊这些内容,恐怕只会给她增添烦恼,使她认为我是一个碎嘴的小女人,而不是一个男人。
还是不要学他。他那样,我的女朋友不会喜欢。女朋友梅子的形象,在程小竹的眼前一经出现就挥之不去。他想,两天了,得不到音讯的她,不知要急成啥样了。
不知道也好,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早来这里了。那样,事情就不会按我想象的那样发展了,或许会糟。程小竹想。
刘警察的这个电话不止一个小时。电话完毕,他的脸上阴转晴。程小竹有些后悔刚才只顾回想梅子,而没有听他电话聊天的内容。能够忘却烦恼的内容,一定是很值得学习的。
“我承认,你让我通个电话吧。”程小竹再次乞求地说,“这样僵持下去,没益。”
“你成心顽抗。你的归宿是看守所,你连独自在这里过夜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刘警察说,“我这阵有事要去办,很对不起了,你只有进去了。那里面的人,可不认你是不是国家干部,更不管你是不是小有名气。在他们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他们会一样对待你,你准备好惨叫的声音吧。”
程小竹怔了一下。看来缓和的余地是没有了,事情的真相是说出来呢,还是不说?他心里有些乱。
坚持到底。他想,皮肉之苦算不了啥,和一个家庭的完整稳定比较起来,微不足道。我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程小竹起身,不待刘警察带路,就往门口走去,高昂着头,将铐住的双手低垂在腹前,有些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刘警察一时倒怔住了:这难道不是那慷慨赴死的烈士吗?我是刽子手还是什么东西?
刘警察还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程小竹停止了脚步。刘警察想,这人是害怕了,是后悔了,是真的要给我坦白交代了。他抬起眼往前看去,却见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认得,那是程小竹的部长。部长脸色铁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部下,好像这个人掘了他的祖坟,篡了他的权力,掠夺了他的一切。而在此之前,却是他最器重、最信任、最知心的人。他被这个人蒙蔽了许多年,这阵终于看清了本来面目,能不生气吗?
部长的出现,刘警察知道,程小竹是不会进看守所了。程小竹也知道,事情的转机开始了。
程小竹知道,这种时候部长能够出现,说明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他的出现不是来告别,是来相救的。这不是滴水之恩,也不是涌泉能够相报的。只有用心,只有永远记住,不能辜负了他。
刘警察答应了部长的保释要求。但条件是程小竹必须如实交代整个犯罪经过。
程小竹别无选择。
程小竹选择了大包大揽,并且“如实”交代清楚了整个犯罪经过。看到刘警察记录完毕,沉重而又轻松地转动着手腕,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很吃惊自己竟然把整个过程编造得天衣无缝,使破案的警察没能找出纰漏破绽来。他想,也许是这警察低能,也许是这警察立功心切,急于求成,没有刁难他的缘故吧。
在回答刘警察提出的几个补充问题时,程小竹越渐觉得有几个破绽很明显,欲盖弥彰的痕迹很严重。有几次都想翻案完全坦白,但想到那个由此而破败的家庭和由此而带来的麻烦,没有多舌。
在刘警察递过的担保书上签字后,程小竹心里怯怯不安地随着部长走出了警察局。
已经月上东山,街上行人寥寥。
一路上默默无语。本来应该轻松的心情,就显得格外沉重,比赴沙场还要沉重,一步千钧。从警察局到单位,本来是一段很短的距离,程小竹却觉得比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漫长,觉得难熬极了,他无法想象部长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只能亦步亦趋地随着部长往前走。
部长在办公桌前停下,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点上。整个过程漫长得如同一个朝代。程小竹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只能说一句“谢谢部长。”
程小竹正要往椅子上坐,部长转过身来,使劲在他脸上扇了两个或者五个耳光。反正程小竹头晕目眩,是记不清了。待眼前金星散尽,只见到部长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虽然没有一句话,但那意思程小竹全明白。程小竹沉重地低下了头,没有一句言语,甚至大的喘气也没有。他想,领导都是对的,他扇耳光,总有他的理由。
“你说清楚,”部长说。
程小竹觉得,部长说出这句话,和他扇出那一记耳光之间,时间足足又过了一个世纪。
“是我,”程小竹说,“没有办法,穷啊,饥寒生盗心啊。”
部长狠狠吸了一口烟,“你想好了再说。你这些花招,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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