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桑塔纳小轿车,第一次去北京看故宫、登长城,第一次走进市里最豪华的饭店……他给我的太多了,我的生活里每天都是新鲜事物与灿烂笑脸。自从和他谈恋爱后,我变成了一只温驯的猫咪;我妈更像一只可亲的老花猫,整天乐呵呵的,时不时还哼个小曲儿。是呀!谁又能架得住一个人朝你家使劲砸钱呢!家里新添了功能最全的电子琴、双缸洗衣机、大彩电、踏板摩托车……就是我妈也添了好几身新衣,亲戚邻居免不了左右奉承,叫我们娘儿俩把坐上云端的感觉温习了一遍又一遍,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高兴之余,烦恼也是有的,我妈大概夜里做梦都在担心别人抢了她准丈母娘的位置,见天儿催婚,就盼着我早日成为龚高氏才安心哪!
我心里始终有个结,不知该如何解。每次与龚和平接吻,快到高潮时,我就会紧张,生怕那一刻会到来。好在每次他都能及时刹车,还自责,说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烛夜,太草率了,对不住我。每次危险一过,我就想,这个兵哥哥当真有趣得很!而后又会隐隐担心,等那一天真的到来,如何应对?那件事真像一颗悬在我头顶的炸弹呵!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二年冬天,我们步入婚姻的殿堂。我二十,他二十四。
洞房花烛夜,我越紧张,他越认为这是初夜新娘纯洁与娇羞的表现……事毕,他说你们跳舞的,我知道,练习基本功,容易拉伤韧带……哦,我的天,幸福真的很容易!蜷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我把自己化成了一汪春水。
结婚生孩子,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他妈身体不大好,不想带孩子,我放弃了临时工作,在家做起全职太太。吉他拨弄不了了,只能在足觉的午后,用卡拉OK一体机播放一段世界名曲,夏赶阴凉冬撵阳,抱着孩子在偌大的院子里安享时光。
幸福最是高深莫测。
家里摆的全是尿布的时候,龚和平开始夜不归宿了。他不回家,婆婆就埋怨我没本事,冷敲热打地讥讽。我还得笑脸相迎,不然,龚和平回家,她就告状,说我的不是,龚和平待我会更冷淡。
“生一个不够!”龚和平说,“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也得两个!”其实就是他不说,婆婆和妈哪个能饶过我?老大是个女孩,奶奶不疼姥姥不爱,一个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个絮絮叨叨要我争气。何况,生两胎在农村是标配。老大刚满一周岁,我狠心断了她的奶。我这块地真是长粮食,断奶第三个月,就开始呕吐了,不用说,又有了。神明保佑,希望这次一举得男。
老二果然是个漂亮的男孩:小小四方脸,明亮的眼睛大小适中,高鼻梁,一张小奶嘴别提多可爱了。婆婆见了,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手说:“我以为这辈子见不上孙子了呢!老天开眼了!”转身又对着我说:“我就说嘛,当初让相面的给你看过,说是宜男相。好,好!云儿立了大功了!”说着把一张十万的存款单递到了我手中。此后,日日鸡鸭不断。这个月子坐得,和第一次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女儿正在牙牙学语,偶尔冒出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引来全家人的开怀大笑。龚和平回家的日子多了起来,逗逗闺女,捏捏儿子脸蛋儿,一家人沉浸在欢乐祥和的幸福氛围中。
因为得了孙子,公公婆婆决定再摆一回满月酒(家乡风俗,一般只给老大摆满月酒)。我妈伺候我月子前十二天结束,回家时,我偷偷塞给她两万块钱,要她在孩子满月那天撑足面子。
我妈又给我败了兴。给孩子做的崭新被子上,我希望她用一百元的大票子缀成一个大大的“喜”字,她用了五十元的。
想着礼钱她怎么也得上两千,她上了一千。
唉,这个狠心的妈呀,怎就不知道心疼你闺女呢?两万块钱,你留下一半也好,你可倒好,回给我都不到一万,全留给你儿子了。我平时没少接济你呀!女儿做满月给你一万,你就这样,马马虎虎过去也就算了,这次还这样!怎就不能随着大家水涨船高呢?婆家的人越发要把我看扁了!提起我那哥哥,没法说,简直就是我的克星!以前在矿上上班,拈轻怕重的,但勉强说得过去,自从成了龚和平的大舅哥,一天到晚狐假虎威起来,把“吃嘴懒老不动弹”演绎得淋漓尽致,还到处吹牛皮瞎指挥,几番搞出闹剧叫我难堪。最后,龚家给我留了个薄面,扔了一个闲职给他,白送一份工资,由着他吃喝闲逛去。
龚和平的大哥要重新装修房子,全家都要搬过来暂住一段时间。虽说刚出月子,我也得表表态,尽尽心。我上楼去收拾那些零零碎碎,方便他们搬过来住。
“你这是干什么?”婆婆正要上楼,看见我抱了一大堆旧衣物下来。
“妈,大哥他们不是要搬过来吗?这些旧东西,我收拾一下。”
“还不够一百天,操这些心干吗?都是些破烂货,该扔就扔!”她与我错过身子向上走时,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拿惯了笤帚丢不下簸箕!”鄙夷的语气没法说,把她的话用家乡俚语直白翻译一下就是“讨吃丢不下拐棍儿”!可怜我这颗热情善良鼓胀的心哪,被不明尖物生生猛戳一下,瘪成了一张薄纸。
两天后,老大一家四口住到了楼上。一日三餐,和我们在楼下一起吃。嫂子虽然生了两个女儿,却一副颐指气使的派头,婆婆不仅说话客气,还时常露出点巴结的意思。原因不难找,嫂子她爸是镇医院院长,嫂子也是正式工,在医院当收银员,老公公没有开矿前,人家是下嫁,尊卑规矩早就立下了。
龚和平不在家的时候,我在她们面前就像个透明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说一句半句也轻声慢语的。背地里暗想,要不是生了儿子,在这个家里能不能待得下去都是问题。大侄女上小学,小侄女形影不离跟着奶奶,加上我闺女,把婆婆吵得够呛,心爱的孙子也只能放在口头上爱了。她带着小侄女出去串门,偌大一个家,只剩我们娘儿仨。遇上她回来晚了,我连饭都做不成,只好求助我妈,让她帮着照看女儿。
女儿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把她送进熟悉的校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龚和平商量,我想继续上班。“我养不起你吗?在家好好看孩子!我妈身体不太好,你和她一起照顾家吧。”听听这话,一点希望也不给我留!
龚和平的爸爸、我的老公公在离家乡二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重新开了一个矿,这边由他大哥全权负责。新矿刚走上正轨,老人家检查出了冠心病,为了延长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光,他把新矿交给了龚和平负责,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却仍旧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家里的常住客还是我们婆媳和两个孩子。
龚和平又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一天,我妈来了,神神秘秘地把我拽回卧室,东瞅西看确定没旁人后,把门掩上,小声说:“听别人说,龚和平在那边养了一个外地女人,两人整天混在一起,咱得当心哪,别让人家钻了空子!虽说你生了一儿一女,保不齐人家也怀上一个,要你让位怎么办?就是不离婚,将来也要分你的家产,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赶紧想办法!
去!去把那个女人撵走!”
瞧我妈,动不动就家产家产的,家产在哪儿呢?我都不知道。龚和平每月甩给我三五千,只有一次拿回来十万块,说是奖金,不知他是奖给自己的,还是专门奖给我的。倒是这个女人成天霸着我老公,让我年轻的身体独守空房,有点憋气;得知她的身份竟是个“小姐”,越发憋气!话又说回来,她要是个良家妇女,我照样憋气!这种事,不知道还好,只当他挣钱忙;知道了,真不能无动于衷。行动!
好久没出过门了。公交车在通向小村庄和矿上的岔路口停下了。不用问路,一条新开的土路上落满了煤屑,顺着它走上去,就是龚和平住的地方。
左侧一车宽的小道通往村庄,两座贴了白瓷砖的二层小楼房耸立在村口,给这片沉闷原始的山野注入现代化元素,这是龚和平父子给这个小村庄带来的变化吗?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吠,人的气息顺着小路流淌过来。
我背着儿子走向右边的大道。道路两旁是正在吐缨的玉米地,郁郁葱葱之上,有一层灰蒙蒙的粉末。来之前,我妈说要陪我去,我担心她那张关不住闸口的嘴说出不合适的话来,把事情搞得无法收场,坚持没有让她来。况且龚和平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走了两三里地远,遥遥看见了煤矿办公区的大门,和路边的庄稼、树木一样,都落了一层煤灰。办公区的房子更黑些,这让我想到刚走出窑口的矿工和烧黑的铁锅底。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让到路边,车子却停了下来,是龚和平的表弟。“嫂子,找我哥来了?”他下了车,帮我抱着孩子,“快上车吧!还有一段路呢!两条腿走得多累,还背着我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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