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馆门外一侧的铁炉子上,坐着一口白铁皮桶子锅,在杂木柴火的威力下,热气争先恐后地往高处升腾,各条街很快就被带着浓香羊肉味的蒸汽笼罩了。桶子锅里并没有羊肉,只是一锅煮过羊肉的原汁汤,上面漂一层白色泡沫一样的羊油,客人来了才切肉浇汤。
榆木镇的人讲究早起下炕就吃羊肉泡馍,八九点钟客人最多,大厅里外人满为患。有一家人来吃的,占一张桌子和和气气地吃肉喝汤。有的人家儿子老子互不通气,在店里碰了面也不打招呼,各守一方自顾自吃得热火朝天。一碗羊肉汤两个烧饼,汤上撒一层香菜蒜苗末,再挖一勺油泼辣子,吸吸溜溜连吃带喝。吃毕,抹着汗喊一声:“美!”满意地哼着秦腔离开了。
要承认大宝的确有两把刷子,他能记住客人的口味习惯。看见西门外盖盖老爹来了,大声说:“多放浮油,叔好这口,是吧?”
老汉就笑了。东街电工瞎锤子的老娘来了,大宝会喊:“少放油泼辣子,给老婆姨多切两刀肉里油。”老婆姨就夸大宝人好。被人一夸他就激动,会一直扶老婆姨坐下。客人围着桶子锅叫,他不着急,大声说先让老婆姨坐好,年龄大了腿脚不便,比不得锅边那几个叫驴一样的拐子腿,气得客人直翻白眼。
董苓的任务是拿饼端碗收钱,韩大宝穿着遮胸白洋布围裙,戴顶从省城买来的一尺高的厨师帽,围在锅边指手画脚,指挥董苓干这干那。
只要营业,十二点以前最忙。有一天早上我去了,喊一声大宝,他摆一摆马勺,连眼也不抬。董苓过来招呼我:“哥来了!”
我说你去忙吧,要了一碗肥瘦羊汤,坐下来和熟人边吃边聊。正吃着,听见两口子吵开了。大宝手举长柄马勺舞起来,董苓左闪右躲,马勺就砸烂了放烧饼的玻璃柜,哗啦一声,客人们全愣了。
“大清早就磨磨唧唧,找打!”大宝喊。
“跑起来了你还嫌慢!”董苓也喊。
“敢翻嘴!”大宝扔掉砸弯了的马勺,抡起拳头就打。
董苓急了,将端在手里的一碗羊汤泼向大宝,大宝躲闪不及,嗷一声叫,估计烫着了,同时这也将他激怒了,一脚踹倒董苓。
我赶紧过去拉架,大宝连踢带打,我一把抱住他,董苓趁机爬起来,不过她没打大宝,而是疯踩滚落在地的烧饼。她边哭边擦鼻血,又端起烙饼用的木炭,叫一声“去你妈的”,全部倒进了羊汤锅里,汤面上随即冒起了黑色水泡。
“你这个臭女人!”大宝挣脱了我的控制。董苓见状,撒腿跑到了街上。
大宝操起切肉刀要扑出去,被客人们拦住了。趁着混乱,董苓跑得没了人影。
过了几天,对了,我是去买烟时看见董苓的,她嘴脸乌青,头发像被风吹乱的老鸹窝,半昂着头走过去,好像没看见我。我喊了一声,她走得更快了,再喊一声,她竟跑了起来。
裤子婆娘笑着瞅我,说:“叫董苓咋哩?你一个大男人,人家可是小媳妇。”我斜她一眼。她又说:“你就知道窝在房子看书,这两天董苓挨了三顿打,大宝硬是累得打不动了才饶了她。这小女人真扛打,今天又能走能跑了。”
“为啥事又打开了?”我本来不想问,可这种事又不好去别处打探,顺口就问了。
“大宝没贷到款本就窝火,加上董苓坏了一锅羊汤,不打她打谁?”婆娘挺着胸脯,面带笑容,很轻松地说董苓挨打的过程,“全身上下基本没剩一块好肉,你刚看见的是背面,那张脸没法看了,看了你也不认识。女人的命,唉,满街道找不出几个好的。就说我吧,裤子一走一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哎!别走呀,哎……”她唠叨开了,我没兴趣听,转身回房看书。她还在嘟囔:“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人真是……”
眼镜王说过,混混毕竟是混混,大宝经常穿西服戴礼帽,混混的本质却变不了。鬼三时常也收拾得齐整,头发牛舔过一样光溜,可那眉眼总透着匪气。
“那你怎的还给鬼三结账?”我故意调笑他。
眼睛王很认真地说:“信用社在西门队地面上,鬼三是队长,他拿尺子丈量信用社用地,硬说门外的路没在土地证内,我说那是市政用地,当然不能算在信用社用地面积内。他笑了,说市政用地就好办。”
眼镜王和镇上的头头脑脑、大小人物都熟悉,办事从没不顺过,可说起这件事有点儿皱眉,说:“鬼三动员了村里四个青年,不知从哪里拉来几车垃圾堵住了信用社大门。我讲理他也讲理,我说堵门不对,他说没堵门,垃圾倒在市政用地上,还笑着给我递烟哩。你说气人不?”
“镇政府不管?”这句话可能问多余了。眼镜王干瘦的脑袋一昂,说:“管!当然管。镇长的确出面管了,结果我就去结账了。”
“噢,还以为你和鬼三是哥们儿哩?”眼镜王点上一支烟,冷冷一笑,没再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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