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一共六个人,都是山东口音,从他们身上,还搜出了三元会的腰牌。只不过…”他眼中寒光一凛,“只不过本来是弘晟和马兰峪大营的总兵善保负责看守的差事,结果当天夜里,那几个刺客竟都服毒自尽了。”
“我想诚王跟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一个毫无根据却让我深信不疑的想法从口中吐了出来,然我自己也大吃一惊。可是心里,竟没有任何类似于仇恨的感情在涌动。
十三冲我摆了摆手,目光纠结而凝重,“皇上一怒之下,撤了善保的职,还圈禁了弘晟。可你是知道的,没有人证,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要怪四哥。”
我把头埋在双手中间,感觉有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滑了下来。不要怪他,是啊,我有什么样的理由去怪他呢?是怪他生就了皇家的姓氏,还是怪他在波云诡谲的争斗中一骑绝尘。有些痛,似乎比失去亲人更加的无奈,只是为了那把众矢之的的宝座,至亲的兄弟,都可以相互冷漠相互仇恨相互倾轧,而我满心的悲痛苦楚,也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怎么会呢,他是皇上啊。” 长久的沉默之后,我终于望着十三说出了这一句。
他紧抿着嘴犹豫了片刻,突然问:“伤口,还疼吗?”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似乎他说出口的,只是一个与我无关的问题。
“如果你能觉得痛的话,我想会更好一点。”
“会吗?”我随口应了一声,疲倦的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顿了顿,才听见他开口道:“那天你中了箭,所有随行的太医都说活不成了,我当时就想,如果早知道这一天,当初一定不把你拽到这个,这个陌生的地方。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背井离乡,不会经历那么多的仇恨伤痛,至少,可以健康快乐的活着。”
“可今天一到了这儿,看见你站在我面前,看见你落下的泪水把地面都打湿了一片。我又在想,如果你早就知道乐乐的死讯,是不是宁可随她去了,也不愿意独自醒来呢?”
他的声音温和而柔软,只是从耳畔慢慢的流进心里,却感觉如针刺一般的细痛,抬眼看看他,那低垂的眼眸里依旧是云淡风轻。
“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用手撑着车板,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刚才,我又想起当初的在五台山的时候,有一次,仓津带了他的儿子,偷偷来看我。那小子还不到两岁,生得一对大大的酒窝,笑起来很像婉晶小时候的样子。我那个时候,只觉得什么希望都没了,想起早逝的妹妹,再看到他们父子俩那么开心的样子,心里不痛快,可面子上也只能是强颜欢笑。”
“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故意写了一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放在他的桌子上。当晚,他便拿了酒,一直跟我喝到深夜,才说,自从婉晶去世,他很多个晚上都彻夜不眠,会流泪,会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或者想干脆随她去了。可后来看到儿子,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才觉得自己错了。是婉晶把自己的命给了孩子,他这个作阿玛的,要是不能让儿子过得幸福,等将来的那一天夫妻重逢,总是没脸见她的。”
“我要说的意思,你总该明白了。” 他把手伸了过来,再自然不过的帮我捋起耳边的碎发。
不知不觉,眼前的东西都有些模糊了,我闭了闭眼,“听别人的故事是一回事,不过轮到自己,我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我明白,乐乐没了,最心痛的人一定是你。可你也该知道,你心痛女儿,有人,也会心痛你…”
“你是说…”
“皇上,四哥…”他不等我说完,便抢过了话头,“他那天像疯了一样的抱着你回来,一直在行辕耽搁了五日,实在拖不过才下令回京。这些日子,让人每天都传了消息回去。此刻,他若是知道你醒了,也许,会亲自来接你呢。”
“那我宁愿,来接我的人,是乐乐。” 我想苦笑着咧开嘴角,却没有一根神经愿意服从我的指挥。
“玉儿…”一个声音在叫着我的名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我本能的抓住那只探到面前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些停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软弱。他微怔了一下,便反手回握过来,他的指尖,竟会像梦中一样安详而熟悉,让我紧紧地贴在胸前,毫无意识的贪恋着这片刻的暖意。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是我的女儿…”
耳边只听见一个声音喃喃自语,四周却仿佛有柔软淡然的气息渐渐阻隔住窗外的寒意,让我一下子希望自己可以沉沉睡去,永远不醒…
朦胧中,似乎有人为我擦去遗落在眼角的泪水,还有低沉的声音一直在盘旋着“腊月里下的雨,还没落到地上就结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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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到了神武门口的时候,有人叫醒了我,睁开眼,车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淡淡的清冷。赶车的小太监回报说怡王爷在城门口便下了车,赶着同高制台一起出京堪陵。不由得想起当初站在山谷中的那份疑惑,原来事事,不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换了暖轿进了紫禁城,四下里已是黑沉沉的一片了。潇潇的雨声,打在甬道上、屋檐上,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的碎裂。
养心殿里,看不见一丝灯火,一直走到后殿,才听见淡淡的人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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