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家庭关爱的徐小云不了解婚姻的复杂性。她的思想,还停留在婚姻仅是一男一女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层面上。所以,她不明白婚姻实则是两个陌生的家庭相结合的,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丈夫亦是和她一样,时而避免谈及自身家庭的话题。这俩夫妻倒是有相似的地方,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主打就是一个盲婚哑嫁。
到了当天早上,丈夫才和妻子讲述起家族发家史和家族成员的脉络。丈夫的母亲名叫裘敏,是裘家二房的大小姐。外公裘盛华有叁个老婆,大房与其子女皆已去世;二房只剩下裘敏一女;叁房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当徐小云听完整个故事,不禁暗自惊叹于豪门内宅的明争暗斗。她不喜欢与人争夺,尤其是关乎于金钱和情感的纠纷。她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因为她的丈夫仍在裘家身处高位。她瞄见裘瞻博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神情淡然自若,仿佛那些亲眼目睹的腥风血雨都是小说里的情节。
“你不害怕吗?”
裘瞻博察觉出妻子的顾虑。他端起小瓷碗,沿着碗沿,吹了吹开浮在豆浆面上的桂花,接着轻呷了一口,反问道。
“害怕什么?”
“你不怕…他们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吗?”
裘瞻博又喝了两口豆浆,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说反了,他们应该怕我。”
裘瞻博出门上班前,再叁叮嘱妻子晚餐按照往常一样从简即可。但是,妻子嘴上答应,却已然把惶恐不安写在脸上。当母子俩一同站在大门前,徐小云差一点因为过分紧张险些吐了出来。她把嘴巴抿紧,仔细看着他们,就发现裘瞻博的五官与母亲有七八分相似。难怪有的时候,她从某些角度看去,会觉得裘瞻博男生女相,流露出颇为阴柔的一面。
徐小云见过不少不论年纪的富太那挑剔悭吝、尖酸刻薄的样子,唯独没有似裘夫人这般风韵十足、待人友善的魅力女性。裘夫人的身上虽是散发生人勿近的矜贵气息,可那和善的面容与从容的姿态却浑然天成得没有一丝的攻击性。她暗自庆幸,裘夫人并非设想中那般可怕。
叁人共进晚餐,裘夫人率先点开话题。
“我听瞻博说,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徐小云看见裘夫人那和善的笑容,点了点头。随即,她想到面对长辈,不说话可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于是又急忙地补充一句。
“是的。”
“很好吃,谢谢你。”
“不客气。”
“我可以问一下,你和瞻博是怎么认识的吗?”
徐小云放下碗筷,把嘴里尚未嚼碎的米饭咽了下去,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最先是莫小姐介绍过去当他的家政员。”
裘夫人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
“你是哪里人?”
“贵州人。”
“父母在本地吗?”
“不在。都去世了。”
“这么说,你是一个人来上海的吗?”
“不是,和姨妈一起来的。”
“那时候,你多少岁?”
“十六岁。”
“一个女孩子出来打拼,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徐小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瞥见裘瞻博用唇语示意,她才重拾碗筷,抓紧把饭吃完。
整场饭局,裘夫人不仅没有为难徐小云,甚至对她年少失孤、在外漂流的经历给予了相当的同情。只是,天生倔强的徐小云无法大方地接受这份情感。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饭,对身旁的母子二人的对话毫不关注。
恍惚间,她似看到桌子变大变长了。她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相谈甚欢的母子,却发现他们并没有发现异常。她看着自己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跟前的桌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木头被人用力拉扯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四周的墙壁开始变形,并且不断地向上延伸,形成一个视觉上极具压迫的锥形体;挂在墙上的古董画和艺术摆设纷纷扭曲起来,有的画框砸在地上,有的画像撕裂开来,掉入裂开的地板缝隙当中。
整栋楼地动山摇地拔高起来,使空间变得逼仄,氧气变得稀薄。徐小云对此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是看着墙皮的碎片倾落下来,闻着夹带灰尘的空气进入气管,听着纷乱的破碎声充斥着整栋房子。唯一能阻止一切发生的,不过是头顶的某一个砖块不慎砸中她的脑袋。
“小云,小云。”
有人在叫她。徐小云一扭头,正好对上裘瞻博关切的目光。她遽然惊觉刚才的天崩地裂都是幻想而已:碗中的两条青菜早已软趴趴地搭在凉了的米饭上。
吃完饭后,徐小云独自在客厅看电视。她坐立不安地抠着指甲,目中无神地盯着电视屏幕。她一边暗骂自己的愚蠢,一边担忧之前的走神会被长辈视为一种不尊重。她一想到丈夫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而被母亲的责骂,又偏偏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与母亲对峙时露出为难的神情,便让她产生了一腔无从使出的勇气。
事实上,是徐小云把事情想得过于可怕了。母子在书房里,的确在谈及关于她的事情。可是裘夫人言辞温和,并没有怒其不争地攻击任何一人。她坐在沙发上,凝视着儿子的样貌,似乎想要从中见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你的精神不错。”
裘夫人是这样概括儿子最近的状态。裘瞻博摸了摸脸,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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