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妖怪再记得明镜台那场天雷与大火,只知道须弥山有个号长恣君的大妖,戴着面具,态度又臭又硬,不好接近。
而此刻,面具之下,脾气暴躁的长恣君脸上居然出现了可以称作是柔和的神色。可惜没人看得清楚,只能听见他冷淡的声音。
“金丹我来的时候给他了,换他出塔之时命盘一用。”
嘲溪讥讽过绛尘,既已知道无人归来,何必几百年了依旧待在须弥后山浪费时间,可他何尝不是一直待在明镜台的废墟之上,没有挪动过半步。
被天雷损毁过的土地是长不出草木生灵的,它永远都是焦土荒原,在碧海松涛的须弥山中,像是一块揭不掉的伤疤,永远烙在嘲溪的心口。
谢逢殊沉默许久之后道:“没有金丹,若是他们对你下手,你该如何自保,封寂是个能吞噬亲信魂魄夺舍的魔头,你傻了吗,不想活了吗?!“
到最后一句,他双眼发红,望着嘲溪,几乎是吼出来的。嘲溪见他这副样子,先是嗤了一声:“能耐了,敢骂师兄了”,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随后又突然道:“你还记得当年师父给我们埋了三坛酒吗?”
一坛嘲溪结丹时喝,一坛谢逢殊结丹时喝,还有一坛,要留着等绥灵嫁人时喝。
“我的那坛当年结丹之时已经喝了,还有两坛在明镜台地下埋着,没有人动过。”
说到这儿,嘲溪一顿,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像是一条绷紧的弦。
“我当然知道当年先是师父与师姐的死和他们都脱不了干系。可是时至今日,我只有这一线机会,自己是生是死,倒也没什么了。”
当年月下饮酒,吕栖梧给他取号长恣,愿他长恣于天地,洒脱人世间。可七百年间的血海深仇压得他不能抬头,到底辜负了这个名字。
烛火摇动,他整个人陷入了光照不到的暗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慢慢道:“谢逢殊,你回你的仙山去吧,当年有人舍身渡你,不是让你再来掺合上辈子的烂账的。”
谢逢殊沉默了许久,一字一顿地开口:“我铸镇魔塔之时,因灵力不足,所以用了自己的逆鳞……还有一缕魂魄为锁,镇压邪魔。“
上古之年的记忆已经涌入了谢逢殊脑海,连带着当年拔鳞之痛也无比真切起来。应龙身上只有一片逆鳞,拔鳞犹如剜骨,可偏偏经历了如此惨烈的剧痛,谢逢殊才发觉,因杀蚩尤与夸父,自己灵力消耗过多,单单一片逆鳞已经震不住渡厄境的妖魔了。
不得已,他只能抽取了一缕魂魄融入龙鳞之中,锁住了整座镇魔塔,终于得以平息了这场浩劫。
随后,他灵力衰微,又缺了一缕魂魄,最终导致心性不稳,走火入魔。
此言一出,石室内的烛火仿佛被风刮过,猛地跳动了一下,一时间嘲溪和绛尘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谢逢殊身上。谢逢殊恍若未觉,继续道:“有我的逆鳞和魂魄,单单只要你的金丹,他根本不可能出塔,所以他要你的金丹一定有其他用途。”
嘲溪先是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又怎么样,谢逢殊,让你赶紧回去,别在这——”
谢逢殊打断他问:“回去哪?”
他看着嘲溪,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到了对方耳朵里。
“这三界之中,除了明镜台,还有哪里能让我说‘回去’呢,师兄?”
他原以为自己一缕精魂,此世浩渺如风,无明山就是自己的栖身之地了,如今才想起,自己原来是有一个师门,有一个家的。
“我不会走的,也绝不会让你死。”他的语气突然弱了下去,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一个卑微的祈求与愿望。
“师父和师姐都不在了,我的家人只剩下你了,你们不能……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谢逢殊的声音很低,握着封渊的手却没有一动分毫,刀光泠冽如霜雪。
如父师长,至亲同袍,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昔日旧事未醒,不见前尘,如今三世已过,往事纷至,镇魔塔黯淡火光之中,谢逢殊方才惊觉。
独活在这世间,真的,太苦了。
第67章今世4
谢逢殊接着问:“你知道封寂需要的是我的金丹吗?”
嘲溪一怔,当即愣在了原地。谢逢殊一看便明白了。封寂跟嘲溪说,只需要把自己的金丹给他,就能出塔用命盘救回师父和师姐。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高明谎言,甚至有极大的风险——没有了金丹,嘲溪修为大减,在这镇魔塔中简直凶险万分。但犹如长夜寻光,人一旦在绝境之中寻得一线希望,便什么都管不了了。
谢逢殊定定看着嘲溪,半晌之后,居然弯唇笑了一下,有些戏谑的、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蠢货。”
“……”这话是前世嘲溪常拿来骂谢逢殊的,嘲溪忍不住道:“七百年没揍过你,胆子肥了是吧?”
寥寥几句,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七百年前在明镜台的时候,暂时冲淡了室内死气沉沉的气氛,眼见嘲溪又要说话,谢逢殊直接开口截断对方:“等出去再说。”
语毕,他转头去看绛尘。
“伸手,再让我探一次真元。”
绛尘顿了顿,居然真的伸出了手,谢逢殊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嘲溪牙疼似的吸了口气,心道两个男的有什么好拉拉扯扯的,却又不好意思说,只能一脸不耐烦地转头,不去看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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