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雪跟女儿被沈家赶出来后,一开始手里还有些体己,但她不舍得花用,同家中和善的老女使打听了租赁事由,这才寻了这个跟沈家隔了半个汴京的甜水巷楼屋。
这一片都是普通的民巷宅楼,离汴河大街只有一刻,并不算远,生活很是便宜。
只是租金也很高。
她当时实在窘迫,老女使也知道她们母女两个可怜,没有找房屋牙子,直接托了老交情,给她们娘俩介绍了这个孙九娘。
在这甜水巷子里,孙九娘手里握着两栋楼,靠近汴河大街一栋,甜水巷深处一栋。
汴河大街那一栋自然是最好的,下面甚至还有并排的三间铺面,上面的租屋十几间,最小的开口就是五贯钱,沈怜雪便曾是小门商户的小姐,却也出不起这许多银钱。
倒是里面这一栋,后面打横的小楼年久失修,被孙九娘隔了两间,当了临时塌房在出租,上面空出两间的租屋,一直没得人住。1
两年前,沈如意还没从被家里赶出来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她性格本就柔弱,自也无法同孙九娘谈论租金,全靠老女使善心,替她们娘俩谈妥了租价。
汴京的房子都是按日定价的,像这样的位置,便是屋况堪忧,一日也要一百钱,一个月便是三贯。2
不过沈怜雪从沈家被赶出之后,便去衙门改立了女户,女户皆属于五等户,可以享有免除徭役,减免赋税的优待,租房时也能给房东减免税务,因此老女使便又给娘俩往下谈了谈,最后的房租定为两贯一个月,每日六十五钱便可。3
能有个容身之所,房租还这般低廉,沈怜雪是相当感谢老女使和孙九娘的。
只她到底万事不能求人,银钱上的往来能省就省,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好张口借钱。
这会儿孙九娘正叉腰站在门口,脸上端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刺耳。
“沈娘子,当年您家的老姐姐亲自来说,我也不好拂了长辈面子,这才给了一个低价,你满大街打听打听,谁家比我家这房子更便宜?”
“住这两年,你日日都拖欠,我念你是个寡妇,生活不易,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如今这房租都已经拖了十日,可不得再拖下去了。”
孙九娘天生一张利嘴,她在甜水巷两栋楼,男人便是早就没了,她依旧能供儿子读书,成了正正经经的读书之家。
甜水巷里,大凡百姓都不惹她。
沈怜雪自觉自己经常拖欠房租,从来笑脸迎人,但今日孙九娘嗓门太大,让她的脸从寡淡的惨白变得通红。
“孙大姐,我……”
她结结巴巴说了四个字,就被孙九娘打断:“别大姐大姐的,我一个乡下人,当不起沈小姐的大姐,这房租五日内要再是不交,你也别怪我心狠。”
孙九娘是看在她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多给宽限了五日,这十五日的房租足足一贯钱,她倒也没有嘴上那般得理不饶人。
沈怜雪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她刚一张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响起来。
“娘!”一个小小的竹色身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沈怜雪的腿。
沈如意仰起头,用那双已经哭红了的杏圆眼睛可怜兮兮看着孙九娘。
“九婶婶,我娘病了。”
七八岁的小姑娘,除了天生的小圆脸,比寻常的孩子要瘦的多,加之大病初愈,一脸病容,看着可怜至极。
孙九娘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了,她没跟沈如意说话,只看着沈怜雪的脸:“我……我也不是狠心,但咱们也得吃饭,你这房租一日拖过一日,旁的租户还要不要给钱?”
孙九娘虽然坚持收租,语气却软和下来。
她在甜水巷就三个铺面两间塌房并十五间租屋,这么多租客要管,一家不给钱,旁的也要耍赖。
她再凌厉,当家男人也没了,儿子还小,不知多少年才能熬出头。
她不狠心不行。
沈怜雪咳嗽得面色潮红,声音嘶哑,喘得几乎说不出话,倒是沈如意看着语气软下来的孙九年,依旧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
“九婶婶,团团太小了,赚不到钱,要不团团去给年年哥裁纸磨墨,九婶婶,再宽限几日吧。”
年年哥就是孙九娘的儿子郑欣年,他今年十二,脾气和善,总是笑意迎人,沈如意小时候经常同他玩,还跟着他背书。
一听沈如意提起儿子,孙九娘最后那点坚持散去,她叹了口气,弯腰拍了拍沈如意的头:“看在团团的面子上,再宽限你们娘俩五日,十日后再说吧。”
她倒是没把话说死。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妇人,嘴上得理不饶人,心地却比豆腐还软。
沈如意松开沈怜雪,走过去抱了抱孙九娘的腿:“谢谢九婶婶,你真好。”
孙九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娘俩什么情况,她只知道只字片语,更多却不知,但她们的可怜样子,她却日日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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