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就没问过杨勇、杨广他们喜欢谁家的女儿,更不曾过问乐平公主杨丽华和兰陵公主她们的心之所属。
她只是一厢情愿地用儿女们的婚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虽说旧事早已成尘,高颎仍然想弄清楚,当年她没有坚拒与杨家的婚事,最终没嫁给自己,是因为看出了杨坚比自己更有才能和前途呢,还只是为了服从她父亲的心意?
听说她和杨坚这些年来一直恩爱,但是,同为男人,高颎相信,身为大隋君王的杨坚,无法像伽罗希望的那样,一个嫔妃也不设置,永远深沉爱慕着伽罗,一如十七岁的新婚岁月。
不,这不可能,纵然杨坚对伽罗的确是情深意长,纵然杨坚也的确像群臣们私下所传说,对伽罗又敬又怕,但身为帝王,杨坚早已不会是伽罗从前那个同进共退、目不旁视的丈夫。
“那么,秦王呢?”高颎仍然小心翼翼地问着,在这样谨慎和沉默的同时,他也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
是的,他是当朝宰相,也自信有忠直的气节、过人的才干,但正因为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他才有不胜寒的感觉。
以高颎对伽罗的理解,他不敢对伽罗有任何劝告,后宫之事,伽罗从来就不曾听进任何一个人的意见,甚至连皇上杨坚也不例外。
而让他更难过的,还不是自己在伽罗面前的唯唯诺诺,昨天的廷议,让高颎至今不能原谅自己。
昨天,在殿上议事的时候,吏部尚书虞庆则说:“宇文家被废的亲王们深怀怨望,密地招兵买马,欲有所图,不如把他们全杀掉算了。”
高颎深为愕然,刚打算开口劝谏,内史令李德林已经跪下,含泪奏道:“宇文家既已将天下禅让给陛下,陛下千万不可行此狂乱之事,若如虞庆则所言,尽灭宇文氏,除了给陛下招来朝野骂名之外,别无好处。宇文家的亲王们既无兵革,又无长财,除了公侯的虚爵之外一无所有,他们只是些穷困潦倒的可怜虫,陛下何必与他们为难?”
不想杨坚却一瞪眼睛,怒道:“阁下是书生,不配议论这种大事!”
李德林是拥立杨坚的大功臣,竟也当着群臣被斥,吓得高颎和贺若弼、杨素等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昨天下午,宇文泰剩下的几个孙儿和宇文毓、宇文觉、宇文邕的儿子们统统被囚,夜里一个个都被灌了毒酒,最小的还不到一岁。
此刻想来,高颎不禁为自己昨天的沉默而后悔,如果自己接着在李德林之后当廷力争,杨坚或许不会这么快下手罢?
甚至,高颎怀疑,虞庆则这主意是否是为了讨好独孤皇后?
杨家受北周几十年深恩厚宠,杨坚不见得一定要和宇文泰的子孙过不去,只有伽罗,她因为家仇的缘故,恨宇文家入骨。
就算当年的尔朱荣、宇文泰夺了大魏的江山,弑杀了不少神元皇帝的皇子皇孙,也还没把元家斩草除根、杀得寸草不留,女人记恨起来,似乎比男人更可怕。
“秦王……本宫想给他在清河崔家挑一个好姑娘。”
高颎暗暗摇了摇头,伽罗是什么时候开始起,已经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了?当年,她喜欢自己的时候,丝毫也没有考虑过门第和家世,还暗示自己托人上门提亲,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她竟将门第看重到这个地步。清河崔家,是了,那是伽罗的外祖家,也是北方最有名的士族高门。
门外,一股异样的气味飘了过来,高颎闻了出来,那是长安街头萦绕不散的恶臭,没想到,如今连正阳宫里也能闻见了。
伽罗显然也闻见了这夹在梨花淡香里的臭味,她皱了皱眉,越过深红宫墙极目远望,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长安城也该重修了……”
都斤山头的月色,皎若霜雪,仿佛与长安城也没有什么分别。
千金公主一身白衣,伫立坡顶,眺望秋月良久,俯头再看,却见面前茫茫戈壁、沙碛荒滩,映出无边月色如水,身外猎猎西风、旌旗展动,带来无穷萧瑟寒冷的秋意。
千金公主仰望着大帐牙门上飘扬的狼头大纛,突厥人号称狼族之后,悍勇异常,王族之姓“阿史那氏”的意思,就是苍狼的碧眼。
虽然突厥真正兴起不过几十年,可铁蹄到处,不但全歼当年的漠北之主柔然帝国,还令东魏、西魏、北周、北齐争相朝贡结盟,她的可汗已经答应,只要一有机会,便会点起雄兵,为她报复这血海深仇。
她出嫁仅一年,长安城的国号,就从大周变成了大隋,成了杨家的天下。
而父亲赵王宇文招与几个叔父也全数被杀,亡国之痛、灭族之恨,让千金公主悲痛之下呕血数升,国仇家恨,极快地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无磨难之苦,心必永温软;不经死别之痛,岂明世情凶险?
如今她是宇文家硕果仅存的后裔,其他大周公主王孙,就算还能拣条性命,也必是封爵名位被夺,只能和当年的北齐高家一样卖烛为生、乞讨度日。
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深深理解了自己的仇人、当年的独孤伽罗。
十几岁的年龄,本来还是天真未脱的世家小姐,生长绮罗丛中,见惯风花雪月,却不明了那些宅院深深处的静美风景,是父兄们一刀一枪在外面打下来了,更不明白这种风花雪月,一夜之间就能被撕成碎片,满地狼藉、血流成河。
一个身材高大、阔面碧眼的威猛汉子从她身后走来,他人到中年,满面虬髯,不怒自威,这就是沙钵略可汗,他名叫阿史那摄图,是乙息记可汗之子。
乙息记可汗兄弟四人,按着突厥继位的规矩,为保部族强盛,王位兄终弟及,并不传给未成年的儿子,是以王位从乙息记可汗传到他三弟佗钵可汗手中时,已在兄弟间易位两次,佗钵可汗欲将王位交回二哥木杆可汗之子阿史那大逻便手中,可阿史那大逻便是个庶生子,众人不服,阿史那摄图更是不答应,便推举了佗钵可汗之子阿史那庵逻接位,成为新可汗。登位没几天,阿史那大逻便天天派人辱骂新可汗,无奈之下阿史那庵逻便将王位推让给堂兄阿史那摄图,东突厥诸部向来都推重阿史那摄图,认为四可汗之子中,摄图最贤,摄图从此登位,成为沙钵略可汗。
沙钵略可汗知道阿史那大逻便勇不可当,不愿正面与他为敌,封大逻便为阿波可汗,封退位的庵逻为第三可汗,还把尚在人间的四叔封为步离可汗,堂叔玷厥封为达头可汗,自己的弟弟处罗侯为莫何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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