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与你同在……[1]
今天我驻足观望了奇特的一幕:在郊外的广场上,一个被驯化的女人在一个灰头土脸的杂耍艺人的带领下表演节目。演出就在街边的平地上进行,可男人却十分注意不让表演范围超出事先用粉笔画出的区域。据他说,在这一区域内表演是获得政府批准的。男人不断地让越线的观众退后。一根链条连接着他的左手和女人的脖子,但那只不过是走形式而已,链条轻而易举便可被扯断。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用丝线做成的鞭子,杂耍艺人拿着它在空中挥舞,看上去趾高气昂,可人们根本听不到鞭子抽打东西发出的噼啪响。
演出团里还有一位成员,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小畸形人。他敲着长鼓,为女人的演出伴奏。女人的表演不过就是站着行走,越过一些纸做的障碍,并解决一些基础算术问题。每当有硬币在地上滚过,表演中就会出现一幕由观众主导的戏剧性小插曲。“去亲他!”杂耍艺人命令,“不,不是那个。是那位投来硬币的先生。”女人没能找到目标;在一片嬉笑和掌声中,约摸有六个男人略带恐惧地接受了女人的亲吻。这时,一名执勤警察走过来示意他们不可以进行演出。驯兽人把一张盖有公章的满是油污的纸出示给警察,警察只得耸耸肩,讪讪地走了。
说句实在话,女人的魅力并无特别之处。可是,魅力中展现出了无尽的耐心;坦率地说,这在一个男人看来着实有些不同寻常。而观众们往往很吃这一套。他们会掏腰包去看一只穿着衣服的跳蚤;他们愿意花钱并不是因为衣服的美丽,而是因为给跳蚤穿上衣服所要付出的那些努力。我本人就曾怀着敬佩的心情看一个身有残疾的人用脚完成我们用手都几乎难以做到的事。
在同性间惺惺相惜的情感作祟下,我感到一种盲目的冲动;我不再关注那个女人,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男人身上。毫无疑问,那家伙心里十分煎熬。杂耍的难度越大,他就越难强颜欢笑。女人每每犯蠢,他都会痛苦地颤抖。我顿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完全不在乎女人;他一定曾对她有过好感,或许就是在她乏味的学艺时期的最初那几年。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这关联密切而堕落,超越了驯兽人和猛兽间的关系。只要稍作深究,任何人都能体会出其中淫秽的意味。
观众生性单纯,他们忽略了一个出色观察员必定会注意到的那些细节,没觉察出任何异样。他们钦佩写出奇文的作家,却并不关心作家是否饱受头疼折磨,也并不在意作家私生活中的可怕细节。人们唯结果至上,只要结果合胃口,他们便不会吝惜掌声。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杂耍艺人的反应来看,他既觉得骄傲,又感到负罪。毋庸置疑,没人能否认他驯服女人的功绩,但与此同时也没人在意他使用了什么卑劣手段。(在我陷入沉思时,女人正在一块狭窄的暗色天鹅绒地毯上翻跟头。)
执勤警察再一次前来骚扰杂耍艺人。他说我们阻碍了交通,甚至打乱了正常的生活节奏。“一个被驯化的女人?诸位还是去马戏团吧。”受到指责的男人再次拿出脏兮兮的文件作为回应,警察略带厌恶地把文件举在离身较远的地方读了读。与此同时,女人则从地上捡起硬币放进镶有亮片的帽子中。一些勇敢的人接受了女人的亲吻;另一些人或碍于体面或感到害臊,谨慎地躲到了一边。
在收受了民众给予的贿赂后,那位政府代表终于彻底离开了。杂耍艺人强颜为笑,命令侏儒在鼓上敲出属于热带的节奏。正在准备算数节目的女人像摇晃手鼓一样晃动起手中彩色的算盘。她开始以极不连贯的动作舞蹈,样子十分拘谨。在内心深处,男人原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监狱中,因此现在他失望得无以复加。沮丧愤怒之下,男人用恶毒的词语斥责女人的迟钝。观众们被男人伪装出的激动情绪所感染,全都一边拍手一边摇摆起来。
为了营造更好的演出效果,并从眼前的状况中攫取更多利益,男人开始用他虚假的鞭子抽打女人。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在犯下的错误。然后,我像其他人一样把目光聚焦在女人身上。我不再看那男人,不管他有多么悲惨。(这时候,眼泪正从他沾满面粉的脸上滑落。)
我决定当着众人的面打消自己所有同情和批评的念头;我用眼神征求杂耍艺人的同意,但这只是徒劳。在被另一个后悔的人抢先一步之前,我从粉笔线上跳过,跃进了充满怪相和腾跃表演的场地内。
在杂耍艺人的挑唆下,敲鼓的侏儒恣意发挥;鼓声越来越猛,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强度。合着如此随性的伴奏,女人也超越了自我,引得一阵欢呼。我随着女人一起舞动,在持续不断的即兴舞蹈中始终保持着节奏,直到男孩停止敲鼓。
作为最后的姿态,我觉得再没有比猛然下跪更合适的了。
[1]原文为拉丁文etnuncmanecinte,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前70—前19)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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