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内食客果然不多,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也只四五桌人。婆子引了毋望入包间,掀来门帘子,见一张圆桌旁坐了舅舅和晌午遇着的任千户,下手是一个模样四十来岁的妇人,和一位与毋望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妇人穿着素色的背子,头上别着白色的绢花,脸孔微有些黑,见了毋望忙站起来,谢誩指了旁边的任千户道,“春儿,这是你任伯父,当年曾在你父亲手下供职,两家交情甚好。”又引见了那妇人,道,“这是你任伯母,和我们是沾着亲的,只是远了些,好歹是一家子,你也别拘着,只当是自己家的家宴。”
毋望行了礼,那任夫人上前来拉住她手,上下打量了,感慨道,“春儿都长得这样大了!当初我们老爷调到外省去之前我还见过的,那时好像是六七岁光景,梳着两个总角,穿着花袄子,怪听话的,我还抱过呢!春儿,你可还记得我?”
毋望一头雾水,竟半点印象也没有,看她眼中殷殷期盼,着实也不好拂她,只得道,“似有些面善,只是那时年岁小,记得也不太真了。”
任夫人笑道,“不碍的,到底也十来年未见了,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转脸看了身旁的少年道,“这是你大哥哥,你们两个小时在一处玩过。”
那少年长了两条浓黑的剑眉,满脸的英气,毋望对他福了福,他忙作揖还了礼道,“我叫任智,妹妹有礼了。”
任夫人亲热地拉她入座,又忙给她夹菜,一面道,“好孩子,可怜见的,这些年定是受苦了,如今回了舅舅家可算熬出来了。你叔叔婶婶可好吗?”
毋望道,“都好,谢伯母挂念。”
任夫人又道,“你可还记得智哥儿?你们小的时候过家家玩过猪八戒背媳妇儿的,那时你妈妈还说要联姻来着,后来你任伯父调职去了苏州,两家就不常来往了。”
毋望静静听着,那厢任智红了脸,毋望心道,提这起子事做什么,还想再联姻不成!如今可不比从前了,虽说新帝已大赦天下,但她总归有个砍了头的爹,好人家的亲事断然轮不到她,就是到了舅舅家里也是身份尴尬的,莫非这任夫人竟重情义得这样?
那任千户原本和舅舅聊得好好的,突然咳了一声,任夫人忙道,“只可惜智哥儿的祖母才过世,还有三年的丁忧,这事也没法子了。”
毋望差点笑出来,原就没想这茬儿,是她自己提的,到后来又打马虎眼,果然是极好笑的。
谢誩心中也不悦,便道,"嫂子快别提这个,莫说智哥有孝在身,我们春姐儿也要给她爹妈守孝的,现下说这事太过不妥了。”
任夫人脸上悻悻的,任千户狠狠瞪了她一眼,又重整精神同谢誩闲聊,毋望也没兴致同任夫人拉家常,若不是才到便离席太过无理,她倒想立即就走的,如今无法,只好喝茶消磨些时间,一面听谢誩和任千户说些时局。
“你可听说了?北平的燕王竟疯了!”那任千户道,“也不知着了什么魔,泥里水里的倒下就睡,一睡便是两天不醒,再者满大街的抢人饭食,见了什么都吃,据说是因高皇帝过去了,悲伤太过所致,果真如此,那燕王倒是个难得的孝子啊。”
谢誩笑道,“天家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或者是被吓的也未可知。”
任千户也点头道,“是啊,建文帝新登基,连年号都未曾改呢,便着手要削藩了,急进得这样,恐怕未必是好事。”
谢誩又道,“你可曾听说新帝满世界在寻人?我这一路走来看见各地都贴了皇榜,只写着招贤纳士,要找一位明月君,却连幅画像也没有,此人什么来历?”
任千户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是位谋士,懂得奇门遁甲之术,又极善谋断,只是谁也没见过这位明月君,也不知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如何画像呢?”
“还有如此传奇的人物?我却从来不曾听说过,想是我太过孤陋寡闻了。”谢誩道,复又与任千户推杯换盏。
毋望实在坐着无聊,回头看了六儿,那六儿倒甚机灵,不声不响退了出去,周婆子迎上来问道,“姑娘可是要回房了?”
六儿道,“正烦这事呢,请妈妈想个法子好尽早抽身吧。”
周婆子道,“这不难,你且在外头候着,我进去接姑娘出来。”说罢掀了帘子进包间内,对谢誩福了福道,“老爷,给姑娘补身子的药已经煎好了,请姑娘挪挪身,先把药喝了才好。”
谢誩会意,忙道,“那便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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