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着章衡,亦是瞒着孟相等人,天子这般吩咐,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天子决意召吕慈回京,变法势在必行,倘若孟党抓住此事,对章衡等人穷追猛打,自然会影响天子的计划。
天子沉默的半晌里,思量的就是这些罢。
晚词咬咬嘴唇,一撩衣摆,跪下道:“此事皆因我而起,丽泉不过是受我蛊惑,只要能保全他,我死而无憾。”
宋允煦欲扶她起来,手伸出一半又收回,道:“你起来罢,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外面不甚安全,你就在这里住下,皇上见你之前,莫要再与丽泉联络。”
章衡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危机迫近,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晚词在鲁王府时,他常有此感,好像她不是宋允初的妻子,而是自己的一部分,她受了欺负,自己也跟着痛。
几回梦见她熬不过,一根绳索寻了短见,身子悬在半空打转,他在梦里也喘不过气,醒来浑身冷汗。想去看她,又怕暴露行踪,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好憋闷,好难受。
这日一早,章衡正要出门,负责盯着花神庙的随从回来说箱子里的信笺被取走了。章衡精神一振,跟着细犬来到琵琶巷的葛宅,心中恍然大悟。
他按兵不动,回到衙门,将鲤鱼纹身案的凶手假扮花神显灵,范宣提议用寄灵香追踪凶手,现在已知凶手下落的前后经过写成奏章,上呈天子。
这份奏章以含蓄内敛的口吻称赞范宣足智多谋,心细如发,若不是她,这名奸诈狡猾,血债累累的凶手不知几时才能落网。
天子将奏章递给宋允煦,道:“看看,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给自己的女人邀功。”
宋允煦看罢,笑道:“虽是邀功,范姑娘的功劳也不是假的。这名凶手恐怕与飞鹏帮关系匪浅,若能顺藤摸瓜,一举除掉飞鹏帮,范姑娘当真是功不可没。”
天子默然片刻,道:“叫范宣,不,范荷过来见朕。”
晚词走到延福宫外,深吸了口气,提起袍角,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在大殿中央站住,向宝座上的天子行过礼,又向下首座位上的太子行礼。
宋允煦看出她很紧张,唇角微弯,安抚的一笑。
天子沉声道:“范荷,你可知罪?”
晚词跪下道:“犯妇不该痴心妄想做官,不该蛊惑章大人徇私舞弊,欺君罔上,千错万错,都是犯妇的错。章大人心软意活,一时糊涂,还望皇上从轻发落。”说着声音哽塞,透明的泪珠顺着莹白姣好的脸庞一颗颗滑落,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天子看她抽抽噎噎,哭得柔弱可怜,不禁纳闷,之前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个女子呢?想想也不怪自己眼拙,毕竟好端端的,哪个女子不想嫁人想做官?就算有,哪个官员肯帮她?
两个荒唐的人偏偏凑到一处去了,这千古奇闻谁想得到啊。
欺君固然可恶,但若不是章衡色令智昏,鬼迷心窍,自己也见不到这等胆大包天,才华横溢的奇女子。思来想去,此事说大了是欺君之罪,说小了不过就是一段风流韵事。
天子今年五十有余,对跪在丹墀下的晚词既有男人对女人的怜惜,也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再开口语气不觉温和了几分,道:“你还少说了一条,既然做官,便该尽忠职守,怎可随随便便撂挑子?你当朝廷是戏班,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单凭着一条,朕也不能饶恕你!”
晚词举袖拭泪,委屈道:“皇上有所不知,并非犯妇想走,实在是章大人话说得难听。”
天子挑眉道:“哦?他说什么了?”
晚词道:“他和别个女子相好,被犯妇识破,说他两句,他便躁起来,指着犯妇的鼻子说你的命是我救的,官是我给的,有什么脸在这里指手画脚?不高兴,别做这个官,自己谋出路去!”说着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道:“皇上,他话说到这份上,犯妇还怎么待得下去?”
宋允煦道:“他对我只说是你太小气,原来是他文过饰非,这厮着实可恶。”
问罪忽然变成了伸冤,天子心想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揉了揉眉心,道:“好了,莫哭了,本朝并无女子为官的先例,朕也不能为你破例,这官你是不能再做了,先回太子府上罢。”
晚词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急忙磕头谢恩。
她走后,天子又召见章衡,劈头盖脸一通怒斥。章衡这才知道太子已经把范荷的故事告诉天子,慌得跪下道:“虽是小荷想替兄长报效朝廷,若非微臣怂恿,她也不敢欺君罔上。此事皆是微臣的错,还望皇上念在小荷一片赤诚,宽恕则个。”
天子冷笑道:“你说是你的错,求朕宽恕她,她说是她的错,求朕宽恕你,你们两个倒是患难见真情。”
章衡怔了怔,道:“皇上见过小荷了?”
天子道:“有人向孟衍告密,孟衍已知她是女子,私下派人抓她,你还不知道!幸而她逃回京城,未被孟衍的人抓住,否则朕想饶她也不能够。”
章衡悚然色变,想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够逃过孟相手下那帮人的追捕?简直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后怕。
天子觑着他的脸色,道:“如今知道怕了?当初做什么人了?她一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你也跟着胡闹!亏你还是刑部侍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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