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分六堂肄业,通四书未通经者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修业一年半以上文理通畅者,许升入修道、诚心二堂。又修业一年半以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升入率性堂。
赵公安插女儿入率性堂,既是出于对她学识的估量,也是怕她去了其他地方整日嘲讽别人。女子入学固然不合规矩,但赵公膝下无子,仅此一女,既欣慰又惋惜,欣慰的是自家书香有继,惋惜的是终究是个女儿家,纵然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将来也不得入仕。
赵公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是女扮男装,也要教女儿和那帮小子们在国子监比个高低。
入学这日,赵晚词起了个大早,绣雨拿来一套生员服饰替她穿戴。只见镜中人明眸皓齿,头戴方巾,一身青绢襕衫,俨然是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赵公正拿着一份邸报,坐在花厅看着,见她来了,少不得又一番叮咛。
“男女授受不亲,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自己要有分寸。读书也就罢了,别跟着他们胡闹,尤其要提防那一帮纨绔子弟,仗着祖上积德,整日不务正业,自个儿不上进还耽误别人,可恶的很。”
差不多的话,赵晚词这几日听了无数遍,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粥,道:“爹,我听说有个姓家的生员很受孙伯的赏识,您知道么?”
赵公道:“你说的是家荃罢,你问他做什么?”
“我替湘痕问问,他可有真才?为人怎样?”
赵公笑道:“你孙伯看中的人,学问自然是好的,要说为人,家荃很会讨好权贵,少了几分读书人的骨气,但他家境一般,为自己筹谋也无可厚非。你孙伯正喜欢他这样的,你也晓得,孙家大哥儿是个绣花枕头,不中用,你孙伯想招一个能堪大用,又好辖制的女婿入赘也在情理之中。”
赵晚词道:“只怕湘痕不喜欢这等汲汲于富贵的男子。”
赵公道:“家荃未必不是一个好丈夫,且人家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你别多管闲事。”
赵晚词把嘴一撇,看着桌上的邸报,默不作声地吃粥。邸报上有一则告示,都察院左都御史陶谦缘事降两级调往广州,由吏部侍郎平高望接替其职。
自从主张变法的吕大学士去年离京,昔日同党陆续被贬出京,新法等同作废。
用过早饭,父女二人一同乘车前往国子监。赵公恐女儿不便,叫一个丫鬟文竹扮成小厮跟着。
国子监内,蒋司业和众教习都已到了,正在弘文堂里议论陶谦被贬之事,一见赵公来了,不约而同地噤声。
赵公道:“这是小侄赵琴,今日起在率性堂读书,有劳诸位照应。”
赵晚词向众人行礼,除了蒋司业,其他人都不曾见过她,纷纷笑道:“小公子好清俊的模样儿。”
王教习道:“祭酒家学渊源,小公子想必也是个才子。”
赵公道:“什么才子,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蒋司业只听说赵公要让侄儿入学,并不知道这侄儿竟是女儿,诧异地看着赵公。赵公一脸淡漠,仿佛让未出阁的女儿抛头露面,和一帮小子混在一起读书,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司业与赵公共事多年,是极熟悉的,慢慢会过意来,心道他膝下无子,必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暗叹一声,有意让赵晚词显摆,遂笑道:“贤侄今日入学,我出个对子考一考你怎样?”
赵晚词道:“司业请出题。”
蒋司业走到桌案旁,提笔蘸墨,在一张纸上写道:胜地据淮南,看云影当空,与水平分秋一色。
赵晚词几乎不假思索,接笔在旁边写道:扁舟过桥东,闻箫声浮烟,有风吹到月三更。
王教习脱口赞道:“好一个有风吹到月三更,声色俱备,妙极!”
这声称赞并不是恭维赵公,纯然发自内心,其他人也赞不绝口。就连蒋司业,他看过这小妮子的笔墨,知道是个才女,却不想她才思敏捷若此,着实惊艳。
赵公抚须微笑,眼角眉梢难掩得意之色,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叫赵晚词随蒋司业去课室。国子监生员众多,占地甚广,殿阁重重,复道回廊,光是率性堂便有数十间课室。走进院门,只见两株参天古柏枝繁叶茂,宛如两把巨伞遮天蔽日,投下碧荫森森。
不知为何,许多学生围在一间课室门边,一个个看着里面,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蒋司业两条眉毛堆作一处,走上前道:“你们在做什么!”
学生们见司业来了,急忙端正神色,垂手让到一旁,却无人接话。
赵晚词跟在蒋司业身后,朝屋里望去,嚯,难怪这样热闹,原来是两个学生正在打架。
一个头巾被扯落了,披头散发,衣服上都是墨汁,将另一个骑在身下,一边挥拳,一边道:“朱海通你是不是灌多了黄汤,忘记了自己是谁?凭你爹区区一个指挥使,你也敢跟我动手?”
蒋司业喝道:“平泰,住手!”
平泰,一听这个姓,赵晚词便猜到他就是新左都御史家的公子。
有道是天地君亲师,平泰再怎么嚣张,对蒋司业终究有些顾忌,闻言冷哼一声,松开了朱海通的衣襟,正要从他身上起来,朱海通飞起一脚将他踹了个跟头。平泰气恼至极,抓起掉在地上的一方大理石镇纸便向他砸过去。
朱海通到底是武官之子,眼疾身快地让开了,那镇纸直直地飞向坐在窗边看书的一名少年。那少年眼也不抬,将手中的书一扬,啪的一声,又把镇纸打飞出去,正砸在平泰胸口。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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