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雪了,密密匝匝的雪片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遮住了大山的苍翠。麦山夼的草垛、房顶、鸡窝盖上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那一枝枝雪绒,一串串冰凌使村子里的树木看上去像织布机上的素丝倒挂银线低垂。出国做过小买卖、见过大世面的连贵把这样的雪叫做‘鹅毛大雪’,村里人听了都笑他拽,说这明明是:‘棉花套子雪!’
村东的石崖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靠边的地方隔不远就有几个被洗衣裳的女人们砸开的冰窟窿,那露出冰面的水便响着清脆悦耳的丁冬声去寻找下一个冰窟。闲不住的孩子们趁着大人没注意,冒雪跑到河面上用自己做的小鞭抽打柳木刻的冰陀螺。
该做早饭了,俊子拾了一篓子地瓜下河来找了一个冰窟窿蹲下身洗着,一会儿那手就冻的通红。她手里洗着地瓜,心里惦记着吉顺,不由得看着水面波纹里自己的倒影出神。
冰面上打陀螺的孩子们忽然一阵欢呼“富得叔他们回来喽!”俊子抬头一看孩子们欢蹦地争着往连会赶的马车上爬,是支前的男人们回来了!俊子扔下手里的地瓜跑过去,马车上除了雪人似的支前回来的五个男人,还有两个盖着棉被的伤员,俊子揭开被一看认得:“是喜子和来秋叶家养过伤的小豆子!”他们趁天黑赶了一宿夜路。
这一头晌,秋叶家里人来人往的一阵阵热闹,这家男人背了一捆烧柴添进秋叶家门口的草垛,那家的媳妇和婶子送来一把鸡蛋或几张白面烙饼。等秋叶妈出门上草垛抱草的时候,原本矮矮的草垛堆起老高。秋叶妈往炕洞里添着草,看了看热炕上守着喜子的秋叶:“叶啊,喜子来家养伤,一天半月的走不了,甭那么一步不离的,下来帮妈做晌午饭那。”秋叶抹了抹哭红的眼睛,掖了掖喜子的被角下炕去外间灶屋烧火去了。
趴在喜子旁边的小豆子看着这小两口,脸上笑着,嘴角却因为伤口疼抽搐了几下,他的伤在腰上伤口不敢挨着炕只能趴着。小豆子对炕前的秋叶妈说:“大婶,你看我又回来给你和秋叶姐添麻烦了。”“小豆子,你和喜子是过命的交情了,上回你说家里爹妈死的早,你没有亲人了,往后你就把这里当你的家吧。”“那往后俺就叫秋叶姐和喜子哥,叫你老是妈了!”喜子伸出没负伤的那只胳膊捣了小豆子一拳:“兄弟!等咱哥俩伤好了打二两老烧喝喝!”
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秋叶和她妈很上心的伺候,勤洗纱布换药,还杀了家里那只半年的母鸡熬汤给两个人补身子,村里的女人们也不时的送点吃食过来,喜子和小豆子的伤口长出了新肉结了疤。
两个人早就急着回部队了,盘算着这几天和秋叶娘俩说说就上路。这天,天刚蒙蒙亮,喜子和小豆子一个下到炕前的地瓜窖子拾地瓜,一个在上头用绳往上拉地瓜篓子,去门口扫雪的秋叶跑进屋来:“喜子,东洋鬼子进村了!”
文海城的日本宪兵队接到布在乡下的眼线的报告,说发现南台村一带有八路军活动。麦山夼离南台最近,就成了鬼子这次搜捕行动的第二站。
村头打麦场上,寒风呼啸着抽打着人们的面颊,麦山夼的男人和女人被分成两队,各站一边。面对四周寒光闪闪的刺刀和凶恶的日寇,大人孩子都悄没声响的沉默着。鬼子带来的翻译官扬武扬威的喊话:“日本皇军说了,18岁以上到45岁以下的壮年男人,成家的由老婆出来认领回家,没有老婆的带回宪兵队审问!”他咧着那蛤蟆嘴淫笑着补了一句:“认自己的男人得先亲一个再领回家,谁敢冒领,皇军当场要她的小命!”。
人群动了,富得媳妇壮着胆子第一个走出人群,她拉着富得就走,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挡住去路,翻译官用他那破锣嗓子喊:“谁他妈的敢不按皇军定的规矩来,立马带走!”
富得媳妇只得在自己男人的脸上匆匆的亲了一下。鬼子和汉奸们哈哈邪笑着,那小队长用日语呜里哇啦地喊着什么,翻译官点头哈腰的答应着,他转身朝富得两口子吆喝一声:“亲脸不行!都给老子亲嘴!”富得媳妇气的斜了翻译官一眼,翘起脚在富得嘴上亲了一下拉着她男人就出了麦场。
女人们一看也就都顾不上害羞,排着队一个一个走到自己男人跟前亲一下,又羞又恨又怕的领着回家。每认领一个,剩下的男女老少都被迫得喊一声:“是两口子!”
麦场上的壮年男人越来越少了,喜子也被秋叶领回了家,俊子看着剩下的十几个男人里的小豆子着急,自己的年龄和小豆子差的大了些。要出面认他恐怕鬼子会起疑心。可是眼下场上没有年龄和18岁的小豆子年龄相近的年轻媳妇。也甭指望没出门子的黄花闺女出来认男人。
挺着大肚子的玉风小声对俊子说:“我去认小豆子。”俊子不动声色的用手拉住玉风:“不行!你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鬼子小队长贼眼流梭的看着剩下的几个壮年男人,小豆子暗暗地握紧了拳头,瞅准了离自己近一点的一个鬼子手里的枪,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带到宪兵队也是死,他想和鬼子拼了!
麦场上安静的令人窒息,北风凄厉地刮着,鬼子带来的狼狗时不时的狂吠一阵,谁家的孩子恐惧的哭出了声,声音刚出来,小嘴就被当妈的紧紧捂住了。
就在鬼子疑惑的扫视着剩下的几个男人的时候,从女人群里几乎同时走出了几个女人,她们各自朝自己的男人走过去。乡亲们一看这几个女人里有18岁的闺女巧英,都屏住呼吸看着她。
从女人们被迫开始认领自己的男人的时候起,巧英的心里就一直像敲着鼓点一样地紧张。这个乖巧腼腆的闺女心里很明白,只有自己和小豆子的年龄相仿。她躲在人群里悄悄把自己的长辫子挽成了媳妇簪,试了好几回想走出去把小豆子认领回家,可腿一直发软,就没有迈出去的胆子。
送常川参军走的时候,常川亲她那一下就像是昨天的事儿,巧英一回想起那一刻的感觉心里就像装着蜜一样的甜。她虽然很想把小豆子认走,可是看着凶神恶煞的鬼子和狼一样的汉奸,这闺女心里实在没有底,万一让鬼子汉奸发觉真相,她和小豆子就都完了,也就再也见不着天天想着念着的常川哥了。
巧英心里紧一阵子缩一阵的,她盯着神情自若的小豆子,想起小豆子神采飞扬的给她说常川一枪一个准的消灭小鬼子,和部队里战士们之间那亲兄弟一样的生死交情,她觉得常川就在她身边催着她快去认自己的弟兄。
巧英害怕,她怕自己这一出去就没了性命,巧英还怕羞,18岁的黄花闺女当众去亲男人的嘴她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可是她没有时间再迟疑了,她得去救心上人的生死弟兄,她是抗日战士常川没过门的媳妇,情况紧急,她得迈出这一步了!
巧英一走出人群,小豆子就知道她是来领自己的,他心里又感动又紧张:很小就成了孤儿的他参军两年,打了不知多少回仗,打死了许多日本鬼子。自己是战场上死过几次的人了,没家没牵挂的,今天就是死了也够本了!可是巧英,一个和他不相干的、柔弱的闺女,她还等着常川回来娶她过门去过小日子啊!
巧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到小豆子跟前,她闭上眼在小豆子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小声说了一句:“走,咱回家!”狗翻译官看看他们的年龄不大,拿枪拦住了他们回头问众人:“这到底是小两口不是?谁敢当保人?”静了短短的片刻,麦场上突然响起了乡亲们一起一落的喊声:“人家是刚结婚的小两口!”“我们当保人!”“我能担保!”
小豆子的眼睛湿润了,他看了看麦场上的乡亲们,扶着全身发了软的巧英走出了麦场。俊子长出了一口气:“好样的巧英!”看看剩下的男人们都被自己的女人领走了,她一直吊着的心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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