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们一样,中学毕业。我在流水线上做得麻木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天,我问一个朋友:“生活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工作得这么苦?”我的朋友没法回答。
我去翻书,书里也没有答案。我想,“如果你是在流水线上工作,生活会有意义吗?没有。”
所以我开始上这个培训班。一个月里我学到很多。以前在别人面前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害羞又害怕。你们觉得我现在的口才怎么样?
我想你们都想学到我学会的那些。离开流水线。别再让人家看不起你们。别让人家说“你只是个低下的工人”。我们必须抬起头说,“我们也能成功。”
2005年一个温暖的春夜,工人们过完春节回到东莞,智通学校开始为白领班招募学生。老师们在全市要开班的各个地点举办免费宣讲会,一连好几个晚上:每次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一些有可能加入的学生一次又一次来听宣讲会,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报名。
近期的毕业生站着讲述她们如何离开车间,把她们的转型故事弄得像是宗教重生的布道会。流水线上的生活让她们变得无知而麻木——麻木,这话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真吓人。她们发现了白领班,这个班也让她们发现了自己。我一度迷失方向但是现在找到了路。我现在做文员一个月挣一千两百块。你们觉得我现在的口才怎么样?每个成功的见证都暗藏着警告:马上改变,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们有许多学生三个月课程还没上满,就跳槽找到了新工作。有些人现在一个月挣一千两百块。投资回报是一比五百。
如果这两三年不努力,你会一辈子生活在社会底层。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你开始成家,你的爱人或许也是个普通工人。你们俩加起来一个月只能挣一千块钱。但如果你升职了,你的对象可能是个经理。你的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
这个班的负责人叫邓顺章。四十岁,来珠三角前他在湖南老家经历过曲折的职业道路,包括在高中教书,在当地政府工作,在报社拉广告,开店卖音乐磁带。在东莞他管理过各种工厂——做玩具的,鞋底的,假圣诞树的,圣诞老人模型的——但他看起来不像个典型的工厂老板。他胡桃色的窄脸上,有一双乌黑温厚的眼睛;他言语谨慎,有着京剧演员般精准的姿态,从来不拔高嗓门。无论天气怎样,他总是穿整套西装,配毛背心,打领带。
邓老师是许多外来民工在东莞遇到的第一位善良的成年人,宣讲会上,她们向他提出的问题都是心中藏了很久的秘密。老板性骚扰你该怎么办?中国是资本主义国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如果有人把你吼哭了,是不是证明你是个软弱的人?邓老师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把推销课程的任务留给那些在流水线上干过的手下去处理。
你就一直等到老吧。
离开流水线。
你必须发掘自己。
我和你们一样。
有两百多个姑娘报名上春季的白领文秘技能特训班。每个学生预付七百八十块学费——比许多人的月薪还要多。接下来的三个月,她们一个星期上三个晚上的课。这时间足够让她们改头换面。
培训班设在伟易达无绳电话厂街对面一个写字楼的六层;学校的一楼是一家手机店。伟易达和附近做DVD播放器的先锋工厂一共有一万六千名工人,这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学生群体,具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东莞其他的一切相同,教育也要配合制造生产的需求。培训班安排在夜里八点半到十点半上课,这样就不会和晚上加班的时间冲突。如果某个工厂晚点下班,老师会给这些学生补课。
打工者在流水线上工作十小时后,夜晚还要去学校。工厂周围的街道上摆满了各种摊子,卖油炸小吃,果汁,发饰,以及罩杯有葡萄柚那么大的带衬垫的胸罩。摊子上挂满了光秃秃的灯泡,在潮湿的夜晚透出硬生生的白炽光,好像日落后游园会摊贩中间杂乱的过道。姑娘们拼命挤过总是灯光炫目水泄不通的手机店,再闯过一个巨大广告牌,画面上三个比基尼女郎在海滩上。每个女郎都头戴冠冕,怀抱手机,嘲弄着那些姑娘们求而未得的东西:性感,魅力,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
教室里摆放着低矮的金属板凳和儿童型的课桌,学生们两两坐在一起。教室后面的墙壁被大幅的白领班广告占据,上面是一名穿着暴露迷你裙的秘书,顶上是一句广告语:培训提高竞争力。即便是教室里仅有的一个蹲厕,里面水龙头还漏水不断滴到地板上,也有一条文明提示:为避免尴尬,请锁上身后的门。
每个班一开始都由校长刘鲜元讲话动员,他涨红着脸,像电视购物广告里的销售员。今天刚开学,他扫视全班二十五个女生一遍,然后说,“我希望你们今后不要穿工作服来上课。”
“但我们是直接从厂里过来的,”一个学生反驳道。
“我要你们尽力做到,不要找借口。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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